第一部 少年徐阶 第七回 大县令三赴县学觅英才 小秀才一联妙对获良师(2) 其实,聂、郑两人,可以说是热络惯了,今天只是场合有些不对景。谁知郑洛书听了,一点也不生气,应声答道:“华亭百姓当灾,皆因聂豹。”对得快速,又极工整,也揶揄了聂豹。华亭百姓受水灾,原来都是受了你聂豹的罪,所以百姓们受了“业报(聂豹)”。哑了的教谕微笑了,寂静的秀才们大笑了。精彩”、“绝了”,秀才们活跃起来居然没大没小,议论了起来。这中间竟然有人直呼两位县太爷的大名,只听得——“原来洛书不落输居然业报是善报”还夹杂着放肆的笑声。教谕闻言失色,严词训斥道:“诸生休得喧哗!”聂知县则站了起来,一脸的严肃:“谁在说话?与我站起来!” 台上三人的六只眼睛盯着堂下,堂下秀才们的脑袋从不同方向扭转,齐刷刷转向讲堂中间那一排。一位身材并不高,大约五尺高的秀才低着脑袋缓缓地站了起来。“抬起头来!”教谕一声怒喝。等秀才把头抬起,这才看清:国字脸,大眼睛,挺鼻梁,大耳廓,眉宇间似有一股英气。教谕一看,心头一紧心想坏了!这不正是自己着力栽培的秀才吗?这小畜生今天怎么了?如此大胆!一面想着心思一面回头观察聂知县的脸色。聂知县看也不看教谕,说:“报上名来!”“生员徐阶。” 聂豹和郑洛书几乎同时拍了下桌子,只听得前后紧挨着的两声啪啪。 全场人心头一紧。旋又见聂、郑相视片刻后,又大笑起来,几乎同时说:“你那两句也不落输啊!” 于是,全场人提到嗓子眼的心,忽又放下:两位知县没有生气。其实,聂、郑两位,颇有名士风度,此后都成大员,与徐阶还有因缘。 徐阶那两句虽说对得不够工整,却对景:聂豹出对,突如其来,郑洛书要是一时对不上,局面怎么收拾?众人的心不是都悬着?但郑洛书才思太敏捷了,凑成了绝对,这就叫做“不洛书(落输)”,而聂豹走马上任,华亭就逢水灾,百姓遭殃。但聂豹应对有方,水灾未成灾,倒是造福于民,这“业报”不就是“善报”么? 这聂豹是江西老表,性情豪爽,且又服膺心学大家王守仁,强调的是独立思考,反对的是朱熹“灭人欲,存天理”那种道貌岸然的假道学。所以看到有学生不畏上司,而且对得又极富意趣,当然大为赞赏。 加上郑洛书又及时对他耳语道:“此子将来成就或在你我之上!”一时激动,竟丢掉了县太爷的威严,不知不觉表扬起徐阶来了。 本来吓得几乎灵魂出窍的徐阶松了口气,赶忙喊了一声:“谢二位大人不罪之恩!”而情绪放松了的教谕赶快收场说:“徐生员公然冒犯二位县尊的名讳,虽蒙县尊宽大为怀,本教谕还得要罚,以儆效尤! 今儿且散,先恭送二位县尊。” 后来聂豹问教谕:“这生员徐阶,今次去赴试了没有?”教谕说:“回大人,徐生员祖母黄太夫人仙逝,秋闱时尚未满服,未曾赴试。”郑洛书知后也说:“难怪,我一直在想,这徐生员如此有才,怎么也下第了呢?” 第二天,徐阶刚走进聚奎亭,就被教谕喊住:“徐阶,县尊传你。” 听了教谕的传话,徐阶没去讲堂,返身走出县学,往县衙走去。 徐阶生这么大,还没有进过县衙,走着走着,心里不免忐忑:“不知县尊唤我何事?”不知不觉来到县衙门口。徐阶发觉这华亭县衙并不像小说中描写的那样,衙门口有登闻鼓,左右有石狮,有佩刀衙役站立两旁,恰恰相反,倒是很简朴。入口处只是一牌楼,牌楼上匾额是四个字“云闲日丽”,牌楼的左边是班房,相当于现今的警卫室,有衙役值守,右边则是高高的瞭望台,上有军士来回走动。当班衙役问明情由,其中一个进去禀报。不一会,那衙役走了出来说:“秀才可随我来。”两人往里在甬道上走着,走了一箭之遥,只见左边是长长的照壁,右边就是县衙的头门,头门两侧,倒是有两蹲石狮,两人拾级而上。进了头门,二进是华亭县府各部办公用房,三进是二门,四进是大堂,县令判案之地,正对大堂,门前也有一牌坊,上书“公生明”三个大字,五进是和易堂,走进和易堂,往左一拐,便是官厅,知县日常办公之地。到了官厅门口,衙役报:“”进来!”衙役向徐秀才徐阶已带到!“阶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径自回走。徐阶整了整衣冠,跨过门坎,赶紧低头作揖:“生员徐阶拜见大老爷!”来来来,看座。”聂豹笑吟吟。“ “谢座。”徐阶坐下,也不敢东张西望。倒是聂豹比较随和,说:“秀才不必拘礼。”说完又一声“看茶”。衙役送上茶来。谢过以后,徐阶才抬眼看县太爷,只见他宽衣大袖,一身便服,坐在案后,面白有须,笑容可掬。案上少不了是文房四宝,卷宗一叠,而两侧两架书橱,放满了书籍。徐阶心想,这聂知县,看来是个饱学之士。聂知县把身子扭向徐阶说:“昨天在讲堂,你对得不错啊。”大老爷谬奖,生员是胡诌。“”沉默了一会,聂豹问“”不必客气。起他家中情况,又说:“当今世上儒学大家是何人?你知否?”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徐阶不知怎么回答。因为大明朝重的是程朱理学,徐阶信服的却是心学,那可是与理学对着干的。“你放心说,说错了也不会加罪与你。”徐阶放大胆子说:“生员浅见,当今儒学大家,非阳明先生莫属。”“何以见得?”“阳明先生四句教十分精辟,生员正学习揣摩。”“详细说来。”徐阶受到鼓励,便畅所欲言,说了开来。 于是徐阶说:“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可是王阳明心学的精髓。徐阶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四句教,倒令聂豹刮目相看。聂豹现在倒不想与徐阶理论这深奥的哲学问题,却对徐阶怎么了解四句教的过程产生了兴趣,便问:“你从何处得来?”“禀大人,是从家父那里得来。家父现在江西宁都为朝廷奔走,阳明先生今年六月进军南昌,平定了宁王宸濠之乱,家父十分崇敬,便写来家书,勉生员以阳明先生为榜样,为国家建功立业,并告知了阳明先生心学的内容,附来了阳明先生的几册专著,学生拜读过,才粗知大概。” 聂豹听后大加赞许,觉得眼前这个秀才,是可造之才,而自己以阳明先生为师,对心学颇有研究,倒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又想当今取士,尊的还是理学,处置不当,此子蟾宫折桂,难了。聂豹想到这里便说:“徐阶,本县觉得你为学勤勉,倒想收你为徒,你可愿意拜本县为师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