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让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的从利弊得失出发而已。 让金城多亲近高平王一脉,主要是看重了李道立这个新贵,倒不是记恨翠云。 说到底,翠云郡主利用金城是人之常情。 就好像落水之人去抓那一根救命稻草,心路历程都是一样的。 李让能理解,也愿意理解。 况且,搬出太上皇的主意是他自己不忍心翠云的痛哭主动提出来的,并非是翠云求他,他无奈之下给的。 所以他也没理由去记恨翠云。 而他让金城远离淮安王一脉,主要原因还是如今淮安王一脉已被李世民所弃,没有了利用价值。 反观高平王一脉,贞观元年的时候李世民能够将结盟西突厥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李道立去做,这本身就是一种看重。 再加上这一次,李世民又将他女儿送出去和亲,对高平王这一脉,李世民心里面必然有愧。 有了帝王的看重加愧疚,高平王一脉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臣子的荣辱皆系于帝王一身。 帝王喜你,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就是等闲之事。 帝王弃你,即便是兄弟姐妹同样避你如蛇蝎。 这也是李让为何总是游离于朝堂之外,只愿闲庭野鹤的原因。 而李让之所以特意交代金城多亲近高平王一脉,有两个目的。 第一个是出于对龙陵县主的愧疚,该说不说,龙陵会被送出去和亲,与李让是脱不了的关系的,若非他心软,和亲的人选也不会从翠云变成龙陵。 其次便是任城王一脉需要盟友,需要铁杆盟友,需要有实力的强大盟友。 历史上李让这个老丈人李道宗的下场并不好。 先是在贞观二十一年被李世民猜忌褫夺了官职,虽然历史上的记载是李道宗因身体不适自请居于闲职,转为太常卿回家容养。 但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一个李姓的宗室将领,还是一个为大唐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的宗室将领,不被猜忌就有鬼了。 而到了永徽元年,更是被长孙无忌、褚遂良蓄意报复,将他牵连进了房遗爱、高阳公主谋反一案之中。 以五十四岁高龄,被判决流放象州,最后病死在路上。 而历史上李道宗之所以会落到这个下场,很大程度上与他不会处理人际关系有关。 堂堂宗室排名前三的将领,被流放时,竟连一个替他说话的宗室都没有。 可想而知,李道宗这人品究竟有多差。 所以,真不能怪后世的戏曲演义把他黑出翔来。 提前为李道宗找寻一个强大的盟友,就当是李让这个女婿为老丈人未雨绸缪做点事情。 至于伏手埋下去能不能起作用,管他呢,先埋了再说。 金城的情绪不高,李让也就没有继续多说。 他相信金城是个聪慧的女子,一定能处理好这些事情。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 婉容看着刚才还相谈甚欢的两个人,突然一下子就变得沉默起来,大大眼睛里顿时流露出清澈的愚蠢。 “姑爷,郡主,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婉容的声音惊醒了金城,金城摇摇头:“没什么。” “那你们?” 婉容的眼神不住的在李让和金城之间来回打量,脸上满是狐疑之色。 她敢确定,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这两人肯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婉容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她。 “呵呵~” “李县侯的日子过得舒坦啊,这在大狱之中,还能享尽齐人之福,朕怎么不知道朕的大理寺监牢。竟然已经松懈到任人想来就来想走的就走的地步了,孙爱卿,你不打算给朕一个解释吗?” 如此阴阳怪气的语气,除了李世民之外不可能有别人。 话音落下,李世民大步走到了牢房之中,身后还跟着大冬天依旧冷汗涔涔的孙伏伽。 李让和金城急忙起身行礼:“见过陛下。” 婉容更是被吓得缩到角落,连给李世民见礼的话都说得不利索。 “免了,你李县侯的礼朕可受不起。” 李世民冷哼一声,满脸都写着我现在火很大几个字。 常德非常狗腿的给他搬来一个小马扎,李世民大马金刀的坐下,看着李让的眼神之中满是冷意。 李让面无表情的直起身子,与金城并肩而立,沉默着等待李世民的怒火朝他倾泻。 孙伏伽满头大汗的立身于李世民身后,不断的给李让使眼色。 意思很明显,要李让赶紧给李世民服软。 不过,李让无所吊谓。 他又没错,凭什么服软? 李世民的眼神锐利如刀,自李让,金城,婉容三人身上扫过。 而后淡淡的开口道:“金城,带着你的人先出去。” 金城有些担忧的看了李让一眼,见李让面无表情,心里不由得暗暗着急。 “出去!” 李世民陡然提高了声音。 金城无奈,只得对李世民盈盈一礼,拉着已经被李世民的龙威吓得瑟瑟发抖的婉容退出了房门。 两个女子一走,房内便只剩下了三个男人和一个太监。 常德立身于李世民一侧,眼神之中要表达的意思与孙伏伽如出一辙。 但李让始终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李世民面前。 两人就像斗鸡一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互相对峙,但谁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牢房之中的气氛越来越沉寂,温度也越来越低。 雪花透过窗户被呼啸的北风吹进了牢房。 李世民脸上忽然闪过一抹烦躁,偏头对着孙伏伽怒斥道:“窗户都漏风了,看不见吗,你这个大理寺卿怎么做的?” 孙伏伽面色惶恐,急忙弯腰请罪。 “是臣的疏忽,臣这就安排人来修缮......” “还不快滚!” 李世民咆哮了一声,孙伏伽急忙擦着汗退出房门。 然后,房间之中就只剩下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太监。 李世民烦躁的揉了揉眉心,忽然开口喊道:“李让。” “臣在。” 李让面无表情的略微躬身。 “现在整个天下都知道朕这个皇帝朝令夕改言而无信,都在看朕的笑话,好好的和亲之策也闹成这样,你满意了?” 李世民眉头皱成川字形,忍不住咬牙切齿,吐露出来的话语之中更是蕴含着滔天怒火。 闻言,李让深吸一口气,淡淡的应道:“臣不敢。” “不敢?” 李世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这世上还有你李让不敢干的事情吗?” “朕看你哪里是不敢,分明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李让,你当真以为朕就缺你这一个人才可用吗,你当真以为朕就不会杀人吗?” 李让看不出李世民的内心所想,但这些话吓不到他。 他虽然惜命,但胆子也是出奇的大。 纵观来到大唐这些日子,李让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事情是胆子小的人能做得出来的。 所以,他不怕李世民的恐吓。 除非李世民现在就下令把他拖出去枭首示众,他或许还会恐惧一下。 而李让的沉默,落在李世民的眼睛里,更是让他的怒火尤甚。 忍不住抄起桌子上的东西就朝他砸了过来。 “你不敢,你敢得很。” “你别忘了你只是个田舍奴。” “是谁让你站上朝堂,是谁让你有了如今的荣华富贵?” “你现在敢跟朕对着干了,连太上皇你都能请得动,你怎么不敢?” 李世民想来是真的怒极,每说一句就往着李让身上砸过来一件东西。 说着说着,更是面色涨红喘起了粗气,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一通乱砸下来,李让身上很快就到处挂彩。 好在他早有准备,放在案几上的都是些油纸包裹的吃食和书本之类的,砸在身上也不疼。 “朕告诉你,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想怎么做,那是朕的事情。” “你一个田舍奴,连毛都没有长齐的毛头小子,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朕的决定?” 话说到这里,李世民已经气喘如牛。 而李让的眼神则是不受控制的变得古怪起来。 前面几句话,他承认,说得确实没什么问题。 但后面这两句,你李世民有能耐,你去和魏徵说了试试? 还不就是只能对着我一个毛头小子放放嘴炮。 he...tui...... 当然,心里吐槽并不影响李让继续面无表情的装高冷。 这么多天了,李世民心里的气估摸着也该消下去了,这一次来见他,无非就是想看着自己对他服软,最好再称赞一下他的和亲之策高明。 李世民的傲娇劲儿,李让在后世的史书上早有体会。 不过,这一次李让不打算服软,更不会违心的去称赞和亲之策。 两世为人,李让已经逐渐活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躺平当咸鱼之外,依旧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他去坚守,值得他去坚守。 覆灭李氏是这样的事情,反对和亲也是。 李世民喘了一阵粗气,一双眼睛红得像是两块烧红的木炭。 “李让,你可知错?” 这一次,李世民问的是知错,与拿他进大狱的知罪不同。 李让坚定的摇头,一字一句道:“回陛下,臣知罪,但臣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