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陵的马车远去,马车之后是弥漫着伤悲的陪嫁队伍,长长的绵延着。 工匠,侍女,宫人...... 李让打马站在路旁对着车队挥了挥手,他忽然觉得今天的太阳好刺眼。 刺眼到灼了他的眼睛。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轻声低吟:“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汇入吐谷浑迎亲的使团。 李让忽然就想到了辛弃疾这首《青玉案》。 他也不知道是谁令他神伤,更不太清楚为何这首词会在此时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明明是一首与离别完全没有联系的词,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此时非元夕,更非夜。 如果可以,李让更希望刚才从他脑海里冒出来的是那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但......并没有。 他只是突兀的想到了这首词,而后念了出来。 李道宗神色黯然,喃喃自语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听见李道宗的声音,李让回过神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不由得晒然一笑。 “叫岳丈见笑了。” 李道宗摇摇头,问道:“这首诗余不错,叫什么名字?” “青玉案・元夕” 李让语气低沉的吐出五个字,只觉得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那些低声的饮泣,还有龙陵合上马车帘子时那张决然的脸,此刻好像都不见了踪影。 “呜~” 远处忽然传来了号角声,那是吐谷浑的迎请使团与龙陵的车队汇合的信号。 李让和李道宗回头看,吐谷浑的迎亲使团已经将龙陵的车队团团围住。 旌旗迎风作响,战马势均奔腾,宏正的雅乐声起,端庄,沉重,哀怨,婉转。 好一幅昭君出塞图! 李道宗回过头来,忽然挺起了胸膛,高声道:“只愿今日过后,我大唐人人如龙如虎。” 李让收起悲伤,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喃喃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龙陵的车队已经走远,远到李让已经看不清。 李道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走吧,回长安。” 李让指指河州方向,问道:“岳丈不打算见见那些人吗?” 河州方向,几架马车正朝送嫁使团奔驰而来,看规模,应是河州官吏全都来了。 李道宗摇摇头,语气低沉道:“本王是武将,向来不干涉地方内政,你去帮我打发了吧。” 说完,打马掉头,带着随从踏上了来时的路。 李让点点头,吩咐其他亲卫跟着李道宗先走,自己则是带着陈一和王二等在原地。 李道宗的队伍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处时,河州官吏的马车也到了。 为首一辆破旧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身着绯袍,面色黢黑的中年汉子。 汉子下车,身后的几辆马车里便一窝蜂的钻出来一堆官员。 汉子环视一圈眼前,见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此时只剩下寥寥三人三马,脸色不由得有些愕然。 但仍是带着一众官吏上前,朝李让拱手道:“本官河州刺史宋成,足下是?” 李让拱手回礼道:“某家李让,见过宋刺史与诸位同僚。” “原来是李县侯当面,本官眼拙,还请侯爷恕罪。” 听见李让自报家门,宋成急忙躬身告罪,随即问道:“李县侯,未知王爷何在,本官此来,乃是想请王爷与李县侯随本官入城小憩些时日,也好让本官与河州一众同僚尽一尽地主之谊。” 宋成的语气尤其诚恳。 方才他不出城拜见,是因为早已收到朝廷的旨意,不得干涉和亲事宜,更不得擅起边衅,只需防备吐谷浑使团即可。 而今公主的车驾既然已经出了河州,他便有理由前来拜见了。 不过对于宋成的来意,李让和李道宗早就猜到了,否则李道宗也不会要先走了。 武将和地方官吏搞到一起,实在是太犯忌讳。 留李让在这里,也就是为了全一下官场的礼节。 所以李让也没卖什么关子,直言道:“有劳宋刺史白跑一趟,王爷已经走了,本侯也要速回长安,宋刺史与诸位还是请回吧。” “走了?” 宋成一愣。 李让点点头,朝着宋成拱手抱拳道:“宋刺史,咱们便就此别过吧,告辞了。” 宋成刚想出声挽留,李让却已经翻身上马,带着两个亲卫远去。 看着李让的战马跑远,宋成有些懵逼,一群河州官吏也是面面相觑。 他们这么大阵仗的来,结果就说了这么几句话,连正主的面都没见上,这算什么事儿啊? 收回视线,宋成苦笑着摇摇头。 “算了,咱们河州没那个福分,走吧。” 招呼了一众属官一声,宋成率先钻进马车。 一群人可谓是来得快,去得更快。 李让也很快便追上了李道宗率领的大部队。 毕竟李道宗只是不想见河州官吏,不是着急回长安,自然是走出一截便减缓了速度。 二人打马并肩,李道宗问道:“打发走了?” 李让嗯了一声,旋即陷入了沉默。 李道宗也不再多问,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情说话。 或者说,现在整个回程的送嫁队伍情绪都很低迷。 走着走着,天黑了下来。 李道宗也不管地形如何了,直接就下令安营扎寨。 亲卫开始搭建帐篷生火做饭,李让和李道宗则是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开始休息。 枯坐片刻,李道宗率先开口问道:“你打算一回到长安就带着金城去江南?” 李让手中拿着一截树枝,无意识的摘去树枝上面的绿叶。 听见李道宗的问话,下意识的回道:“是有这个打算。” 李道宗点点头,继续问道:“你就这么去江南,若是江南那些老顽固们不同意你的条件,你岂不是白跑一趟?” 李让摘下树枝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将树枝随手丢弃,摇头道:“宋国公已经将小婿给出的条件传回了江南,那些人虽然没有表态同意,但也没说拒绝。 总归就是觉得小婿好拿捏,认为还有谈判的空间罢了。 待小婿去了江南谈完再说吧,若真谈不拢,大不了就去岭南,小婿就不信大唐这么大,找不到一个可以种植三季稻的地方。” 听着李让近乎赌气一般的话语,李道宗不由得暗叹口气。 李让说得简单,但找遍大唐,除了江南还真是找不出来一块可以种植三季稻的地方。 北方倒是有辽阔的土地,可惜都是旱田。 至于北方的水田,一样掌控在世家大族手里,而北方的世家大族,因为陇西李氏覆灭一事,和李让几乎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至于去岭南,那更是假话。 且不说岭南多山,根本没多少地,就算有地,也在冯盎手里,江南士族不好搞,难道冯盎就好搞? 更何况岭南现在在打仗,哪来的人手给李让种地。 说到底,大唐的人口基数就那么点,人口少,就是做什么事情都要受到制约。 李让要走的路,很长,也很难。 收回思绪,李道宗也不再继续说话。 李让是他的女婿,但更是大唐的县侯,有些事情,他提醒过就行了。 至于去插手,他不会去插手,也不愿去插手。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这是天理,也是人欲。 风吹野草的声音沙沙作响,翁婿二人简单的交流了几句,气氛便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陈一和王二一人手中端着一个木制的餐盘,小心翼翼的凑上来,低声道:“王爷,侯爷,吃饭了。” 二人回神,同时打量了一眼餐盘之上的食物。 李道宗指了指自己的羊皮大帐,低声道:“送到大帐里吧,本王一会儿自己会吃。” 李让起身拍拍屁股,摇头道:“你们分了吧,我没胃口。” 说完,朝着李道宗行了一礼,便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帐中以火把照亮,李让脱掉靴子,走到木板和石头垒成的床上坐下,尽可能的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老实说,他现在的心情很差。 来到大唐之后,本以为凭着他从后世带过来的那些先进的知识和经验,一定能够混得风生水起。 但事实却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 于他个人来说,他确实算是混得风生水起了。 十八岁封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万贯家财和娇妻美婢也都到手了。 但当他彻底的融入大唐,心中有了某些坚守的信念之后,他才发现他这个所谓的穿越者就是个屁。 古人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糊弄,相反,他们尤其精明,精明到李让这个穿越者只能成为他们手中的玩物。 而且他也没有能力改变那些历史上真正的大事件走向。 他能改变,能阻止的事情很有限,那些应该要发生必须要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 就好像时代发展有着强大的规律和惯性,这种规律不仅能排除一切干扰,更是有着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 此时此刻,他很想问问那些穿越者前辈。 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穿越之后,便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做到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