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西班牙，天空依旧阴翳。　　 就象是纽约时报的记者马修斯所说，半个西班牙死掉了。　　 这场以“牺牲半个西班牙”为口号而发动的内战，无论是左翼阵营（包括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还是右翼阵营（包括君主派、卡洛斯主义和法西斯主义），都是打着保卫国家的名义。　　 所不同的是，左翼阵营保卫的是第二共和的西班牙，而右翼所保卫的是传统的西班牙。西班牙内战是多年矛盾积累的总爆发，右翼无情地打击左翼，左翼也残酷地对待右翼。司法不存在了，政府也无能为力了。即使是宣称要维持秩序，恢复西班牙秩序的佛朗哥也变得无能为力。无论是左翼的政府还是右翼的那些军队，都无法应对当时的情况。全民政治化的结果，只能是一半西班牙人对抗另一半西班牙人。在左翼占上风的地区，右翼民众受到无情的打击——只要是阵营不同，就可以假以任何的名义将其杀害，根本无须经历任何的司法程序。在右翼占上风的地区，同样的事情也天天在发生。　　 双方不断升级的矛盾导致仇恨，仇恨引发了杀戮，杀戮又加剧了矛盾，最终形成一个只有一边消灭另一边才能停止的死循环。　　 在代表法西斯主义的佛朗哥——尽管最初他并不喜欢法西斯主义——的眼中，只有保持秩序的西班牙，才是真正的西班牙，才是强大西班牙存在的必然保证。　　 而在左翼力量的眼中，只有消灭剥削阶级，消灭宗教，消灭国王，建立无产阶级政权，才是西班牙走向繁荣昌盛唯一的道路。　　 不过在苏联斯大林的眼中，西班牙只是苏联获取工业资金的重要来源，从一开始，斯大林就不看好西班牙的左派力量。西班牙内战时共和军左翼力量势力构城，实在太过混乱混杂，掺杂了太多不一样的声音，这正是历史上西班牙内战中，共和军最后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左翼阵营里，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这两大极端派别的争斗激烈得难以想象。而在社会主义者中，还分出亲苏和亲托洛茨基两派，至于无政府主义者，那内部派别就更是多得无以复加，数不胜数。历史上，即使是在马德里保卫战的最后时刻，这样的派别斗争都不曾结束。相较而言，反而是右翼阵营来得更团结一些。　　 以“国际纵队”志愿军的身份来到西班牙的王动和王安兄弟，立刻就感觉到了西班内战和中国内战的“不同之处”。甚至于在左翼阵营内部，从一开始也是内乱不断，以至于参加国际纵队的“国际友人”，如果不明确自己所在的立场与阵营，不小心逃到“内部敌对”阵营占据上风的地区，那么，他们随时也有被杀死的可能。　　 西班牙共和军这边，左翼力量内部混乱的局面，让怀着一腔热血来到西班牙参予支援行动的中国**者，或者其他国家的志愿者，都感到失望和迷茫。尽管现在的战局，共和军一方仍然占着上风。　　 中国志愿者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林汉的学生，他们是以“观察者”的身份被派到西班牙进行实地考察实践的。在来之前，林汉和中共领导谈过西班牙内战的历史，分析过形势，即使在这个被扭曲的历史位面，共和军一方得到了更有力的支援，而弗朗哥一方接受的支援弱小了不少，但是在得到了西班牙内战中共和军一方内部的具体情况后，连中共的高层都很担心共和军的未来。　　 在到西班牙之前，林汉自己就私下给他的学生上过课，提前打过预防针。　　 “自由之树需经常有**志士和暴君的血来浇灌才能保持常青！**志士的血，其实是有两种流法的。”　　 “一种流血方式是非常伟大的牺牲，轰轰烈烈地牺牲在战场上；另一种流血却很憋屈，是因为观点、立场，通俗地说，就是站队的不同，而憋屈地被自己人杀掉。”　　 “刚刚结束的中国**的过程中，其实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比如湖南那儿，那叫夏曦的家伙，还有那一大堆我给你们上课时，私下说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所谓的观点立场，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却是利益之争。其实这种事，并不是社会主义**所独有。无论是资产阶级**，还是旧时的封建农民起义，类似的自相残杀就贯穿了人类斗争史的每一个角落。具体的例子，比如法国大**时期各派的互相残杀，中国太平天国时期的天京事变等等。”　　 “所谓的**，就是打碎一个旧世界，然后进行利益再分配。有的人多拿了，有有的人少拿了，为了所谓的分配不公，这些**者自己经常也会自相残杀。在过程中，**者一方如果不能出现一个能力压全场的铁腕强人，或者一个强有力的核心，统一中下层杂乱的思想，令其拧成一个拳头，用一个声音说话，一个思想行事，一个主义规范其行为，那么这种**，往往最后就会沦落到失败的悲剧之中。”　　 “现在的西班牙，左翼力量最大的破绽和缺陷就是，这是一锅大杂烩，他们太缺少一个能镇（蟹）压全场，整合整个左翼势力的强力人物。”　　 尽管不看好西班牙**的前景，但是本着学习“反面素材”的心思，无论是林汉还是中共上层，都派出了中国的国际纵队支援西班牙的共和军。　　 但是从远在万里之外的中国人来到西班牙后，无论是“中国的同志”还是其他国家的同志，都不同程度地对共和军这方混乱的内部形势感到不满。　　 在过去几年中国国内或对外的战争中，无论是内战还是外战时期，中共方面对这些外来的“国际纵队”的志愿人员，无论是来自苏共还是德共，或者其他国家的志愿者，官方大都是当成技术兵种来使用，以弥补自己军队文化层次不足的缺陷。在这过程中，红军从这些热情的国际共产主义者身上学到了许多珍贵军事、生产技术方面的知识。从1934年起就有大量的国际纵队成员加入红军一直到1937年新中国成立的近三年间，包括苏、德提供所谓“志愿人员”在内，前后总共有二万五千多人在红军中服役，在三年的战争中因为各种原因而牺牲的人六百人，其中二百多人还是第一线的空军飞行员。　　 而西班牙内战则不同。这些国际纵队一到西班牙，共和军方面就将他们视为“炮灰”，大量组织起来编成军队送上前线消耗掉。　　 几个月来，已有上千多名国际纵的成员牺牲在战场上，伤者就更多了。参战几个月来，共和军这方对待国际纵队的这种态度，已经在各国的国际纵队心中掀起一些不满。　　 比起被这种粗暴地将国际纵队当成消耗品来用，王安王动兄弟更加不满的，却是共和军这方“滥杀自己人”的行为。不少国际纵队的成员，因为立场、观点的不同，却被自己人打着“叛徒”、“间谍”的罪名直接枪毙掉，而他们所用的罪名往往是“托派份子”这个理由。　　 王动和王安兄弟，被派到西班牙时，两人的身分是“记者”，离开时林汉给了他们一句忠告：多看多反思少说话。　　 在林汉所有的学生中，这对兄弟是他最看好的。两人能吃苦，能接“地气”，组织能力出色，思想也很敏锐。还有几个被他看好的人，也被赋予各种身分送到了西班牙参加这场“实践”。中国**的过程，因为林汉的干涉，一九三二年之后走得实在“太顺利”了，也规避了太多的错误。　　 对于一个组织来说，缺少“犯错”的经验，同样不是一样好事。这就象一个人从来不生病的人，其实也是很危险的，因为他没有“生病”的经历，身体的免疫系统和自我修复能力都没有受到检验。　　 中国的“大事”现在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该做林汉自己的“私事”。根据1932年在苏区达成的协议，中国会在未来的几年里，在适当的时刻，帮助林汉在东南亚建立一个以华人为主体的新兴国家，到时候他们会提供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相助。　　 虽然有“新中国”在背后相助，但林汉也一样在培养自己的班底。以林汉的性格，他并不喜欢站在最前台领导一个国家，那太麻烦也太累，他更愿意以一个“精神导师”的超然身份位于后台。至于回中国发展，这种事是他想都不会去想的事。任何一个组织，上层内部的权力斗争都是很激烈的，林汉现在所以在新中国这边拥有超然的地位，恰恰是因为他游离于权力核心之外，会提建议，会提看法，却从不直接参予内部的斗争。　　 建国后那一幕幕激烈的路线斗争问题，其实真相远不象官方大众说法那般的“简单”。许多只可以意会，不可言传，可以偷偷私下说，不能官方公开说的“黑历史”实在太多了。即使林汉这个穿越者可以让国家在建国后少犯历史上的那些失误和错误，但有些东西，并不能简单地用“失误”和“错误”来解释，更不能简单地将责任推到某个人身上。　　 这是一滩浑水，内里深不可测，林汉知道自己不能趟，所以当年在苏区时林汉从开始就声明，一旦全国解放，他就会离开中国，用自我流放的方式保持着这种“超然”的身份。　　 二月二十五日这天，王安王动两兄弟以记者的身份，身处科尔多瓦前线。这里现在是共和军和国民军争夺的焦点。　　 二月份，六十余架德国“援助”的新式战斗机登陆西班牙战场后，上个月因为飓风战斗机出现而易手的制空权，又被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就性能而言，飓风战斗机和BF109B型，或者刚刚到达的HE112B型的性能各有所长，不相上下。不过在科尔多瓦这一带的天空，由于出现了李华梅这个超级王牌，最近这两个星期，科尔多瓦这一带的天空却是属于共和军的。　　 这十几天来，李华梅在科尔多瓦这一片的空域，先后打下了十一架战斗机，而她所率领的以参加过中国空战的德国志愿飞行员为主的BF109机队，全部的战果是四十五架飞机，而自己只损失了十八架，其中一半是被对手防空高炮打下来的。对于全部飞机只有三四百架弗朗哥来说，这个损失是极其巨大的。由于制空权的丧失，弗朗哥国民军一方对科尔多瓦的攻击严重受挫，要不是其得到三万意大利援军的相助，甚至早就被击退到数十公里外了。　　 让王动王安兄弟看不过去的一点是，就象是从前一般，那些被击落的弗朗哥国民军一方的飞行员，只要被俘，当地共和军都是直接枪决，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国民军身上。这让习惯了解放军“优先俘虏”政策的两兄弟看得很不顺眼，他们甚至包括李华梅在内，都对这种做法表示异意，但是共和军方面表面上同意不杀被俘飞行员，但是下面的人抓到后，还是第一时间就直接枪毙，最后什么都没有改变。　　 被俘的飞行员如此，被俘的对方的普通士兵同样也是如此。　　 “一半的西班牙，杀死了另一半的西班牙。”　　 这就是现在的西班牙内战悲哀的状况。若不是事前来西班牙之前林汉提前向两兄弟打过“预防针”，提前“预见”到这里的形式，两兄弟的世界观都差点崩溃了。　　 “这里实在太混乱了！”　　 “一个国家，必须只有一个声音，一个思想，一个声音.......这个国家变成这样，就是思想太混乱，又太极端了。为了统一思想，用屠杀的方式，粗暴地消灭另外一半的声音，这种作法实在太过头了，这样根本达不到化敌为友的目的，这只会逼得对手死战到最后。还是我们红军从前的俘虏政策好，当时我们不理解上级为什么那么轻易地放过那些被俘的敌人，甚至还要给他们进行救治，现在我们明白了......”　　 虽然现在共和军一方仍然占据上风，可是王安王动兄弟同样也不看好共和军了。相对于内部一团麻的左翼共和军，对面的弗朗哥国民部要团结得多。而共和军这种和对手比刷下限的方式，只会让弗朗军的军队士气更加高涨。虽然现在前线的共和军部队战斗很英勇，但前线后线两头跑的两兄弟这二十多天到处跑过来，却很清楚地看到，共和军最大的问题是后劲不足。　　 后方的无政府主者的组成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势力，对上前线抵抗弗朗哥“兴趣不大”，内斗，争权，乱咬人，搞破坏，拖后腿坑队友，却是高手。　　 而社会主义者这方，内部也是派系林立，拖后腿扯皮的狗屁倒灶的事同样也做了不少，同样也是内斗内行，外战外行的混蛋。现在共和军所以能打成这样，能在战争中占据上风，那是因大量参加过在中国战争的国际纵队的加入成为顶梁柱撑在最前线。但是国际纵队的人毕竟数量有限，战争一长消耗完毕，胜负的天平就慢慢扭转。　　 在中国亲身经历过红军的农村根据地建设的两兄弟看来，共和军这边的动员能力和组织能力简直就可以称为“狗屎一样”。他们被派到西班牙时，林汉提醒他们要观察欧洲较发达国家的城市**和中国的农村**的不同之处。　　 在中国**的过程中，每个根据地里，以村为单位的民兵武装，区小队，县大队，正规部队，一级一级条理层次分明，各自的任务目标明确。外敌入侵时，正规军正面应敌，区小队，村民游击队组织平民撤退，县大队之则开敌后游击破坏作战，相互配合，前线敌后皆是战争。无论是日本人还是英国人，都在这种人民战争的海洋中吃尽了苦头。　　 然而在西班牙，他们看到的却是左翼共和军这边混乱的组织能力，破坏有余而建设不足。农村根据地？这是什么东西，这里有这种东西吗？城市里，则只能看到一群看似“狂热”的“盲动者”，平时也没有进行很好的军事训练。而两兄弟从前在根据地里，只是农闲时，哪怕是最低的农村民兵，村干部也会组织村里民兵自卫队进行各类的军事训练，而冬季农闲时的大练兵大比武活动，更是每年一次的“惯例”。　　 而共和军这边，两兄弟来西班牙三个多月了，除了正规军外，根本看不到象样的军训。所谓的二线部队，预备役部队，各个城里是存在着不少所谓的“赤卫队”之类的武装人员，但他们象正规的军事训练，三月来两兄弟从来就没有看到过一次。　　 每当弗朗哥打过来了，这些“乌合之众味道很重”的二线人员就这么直接地被动员送上前线，然后象拙劣的骑手般在前线和对手正面硬抗。虽然由于有苏联军事人员的帮助，战场上打得倒也看似有声有色，但场面上，却打得很粗暴很没智慧性。至于敌后战争，敌后游击队，对他们来说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东西。好在对面的弗朗哥国民军的打法也很粗暴缺少艺术性，大家都是在比烂打烂仗。　　 “就象先生事先预见的那般，这是一场比烂的战争。”　　 这是两兄弟对西班牙内战的评价。　　 在中国见识到中共那种从上直通到下直至最基层的组织动员能力后，西班牙共和军糟糕无比的动员能力和组组能力，在两兄弟眼里就根本很不够看了。　　 “我明白先生叫我们来这儿是要看什么了。回南洋后，建立我们华人的组织和军队时，绝对不能象他们这样。”　　 “同意你的意见，还有一点，我们的组织，从一开始，就先要统一思想，不能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掺进来。”　　 “不建立统一战线吗？”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的首要问题。统一战线，那先要分清楚什么人是可能统一过来，什么人是不能统一过来的。”　　 “嗯，这一点我非常赞同！南洋那边，李家，王家，那几个大商家大资本家，和那些白皮勾搭很深的家伙，到时候**一开始，我们就先要处理好他们！就算他们想投机加入我们这边，我们不但不能接收他们，还要在第一时间打击他们，消灭他们。”　　 “对，我们只要一个声音，一个思想，一个领袖！”　　 “领袖是谁？”　　 “当然是先生，除了他还有谁能领导我们？”　　 “嗯，那就没有问题了，不过，弟弟，你这种想法是法西斯思想啊！”　　 “嗯，苏联的斯大林同志，现在不正在这么做吗？”　　 互相吐糟了一句，两兄弟收了嘴。作为林汉最看中的两个弟子，林汉教了他们很多东西，其中也包括了中国和苏联在**过程所走的弯路和黑历史，甚至包括现在苏联正在进行的大清洗，他的起因，结果，正面意义和负面意义，全对两兄弟说了。　　 南洋的国情和中国的国情又有所不同，华人在这儿以中产阶级居多，这里矛盾同样的复杂。妄想生硬套中国**的经验是肯定不行的，所以林汉才要把自己学生派出去到西班牙这边再次“实践”，取经。　　 历史发展到现在，早已面目全非。不过有一点林汉可以确定，一旦德国发动世界大战，大英帝国在亚洲的殖民体系的崩溃是必然的。到时候东南亚那一片地必然揭起独立的大潮。　　 未来，从来都是属于有准备的人，林汉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去准备。虽然历史现在已面目全非，但是林汉今天手中的底牌已今非昔比，背靠中德两个大国，如果操作得好，甚至在将来连苏联都可拉到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