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2章 砸场子
第972章 砸场子 长安, 平康坊,樊楼。 贞观十年的正月里格外的热闹,到处张灯结彩,平康坊尤其如此,每家彩门的酒楼都是宾客满座, 金发碧眼的波斯、拂林、法兰克、哥特等胡人,也是来自河中昭武九姓的粟特胡商,以及如今在长安早就司空常见的突厥人,还有来自南海的昆仑人,西域的大食人,海东诸国的东夷。 樊楼如今号称长安酒楼中能排前十, 外地来京者,有条件的肯定是要来见识一下的。 新年里,除了那四方蛮夷番使、胡商外,长安还有大量的地方入京朝集上计的官吏,以及来京参加科举的学生士子,以及如今越来越多的选人。 朝廷新制,凡选授之制,每岁孟冬,以三旬会其人。选人到吏部铨选,分长安、洛阳两地铨选,从十月一日赴省,到三月三十日铨毕,每年这些选人入两京铨选,那都要热闹几个月。 上万的选人, 这些候补官员的队伍很庞大,文武贡士、两馆学生、国子监学生、三卫官、监门直长、亲事、帐内等,大率数人争一官。 能够有资格侯选的,最低身份也是个流外吏,或是官学生,这些人的消费能力还是不错的。 朝集使在二月开始陆续离京返回,一直要到三月时,选人铨选结束,整个长安才会慢慢恢复正常。 刚落坐, 就有一位年轻妇人带着一群姑娘进来,一个个年轻漂亮,燕瘦肥环各有特色,看着好似大家千金,哪有半点风尘气, 一行年轻人来到三楼,进了装修典雅的天字阁子。 当然,消费也是很贵的,樊楼各种酒三百余种,顶级名酒一饮万钱,斗酒三千钱的都不够入前十, “预约了三楼天字号阁子,” 从十月起,樊楼就得提前预订,否则根本没有位置。 “公子好懂,我们樊楼酿造的葡萄酒,不论是选用的葡萄品种,还是酿造出来的色泽、香气、口感,那都是最顶级的。” “还是李兄有门路啊,樊楼西楼三层天字阁子都能上来。” 比平康坊南曲里那些只卖艺的姑娘都要强几分。 在十月到三月,小半年的时间,长安都会很热闹,各個酒楼等娱乐场所,也都是旺季,尤其是过年那一个月,那就跟抢钱一样,许多长安百姓家,都能靠出租房屋或是做点买卖赚上一笔。 楼下厅院门床马道,面各平民大众,楼上雅间阁子,高档消费。 名门公子与富豪上楼歌舞宴乐谓之登山。 这八个酒瓶就是珍宝啊。 “公子要喝什么酒?” 天字阁低消都要十八万钱一晚,这是高端局,所以在三楼陪宴的姑娘,也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不仅长相要好,关键还得是擅交际, 今天来参加郑公子酒局的,也都是公子哥们,没有一个是没见过世面的,可看到这八瓶酒还是惊讶连连。 果然足足八种不同颜色, 另一个道,“诸位,新年期间啊,现在整个樊楼的阁子都是一阁难求,” “公子所说的一系八色的葡萄酒,是我们家最好的也是最贵的葡萄酒,酒名就叫长安,” 一共八瓶, 装在晶莹剔透的瓶中,能够清楚的看到瓶中酒的不同颜色, 郑公子让每人点了一位姑娘。 “会行酒令吗?” “那是自然,武公有诗云,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蒲萄初酦醅。” 五座三层楼组成的樊楼,集吃、喝、玩、乐、购一体,仅五楼中最大的西楼,设有高、中、低档餐位,全楼一次可供五百位游客饮酒进餐。 “葡萄酒不都是红的吗,你们家的居然有八种颜色?” 对于许多初次来玩的人来说,尤其是一些外地来的,简直就好像误入仙宫, 回廊间有陪宴女郎随时听侯召唤,俗称点花牌。 郑公子道,“我记得你们樊楼的葡萄酒,是用的自家葡萄庄园里的马奶葡萄酿造的,其中最好的葡萄酒,据说是一系八色?” 伙计对这位公子的财大气粗暗暗惊讶,樊楼西楼三楼天字号阁子,这可是最贵的雅间,得起码提前半个月预约,实际上若没有过硬的关系,是预约不到的。 从十月选人第一批开始赴省,也是地方府州官员进京朝集的时间,而四方藩使大抵也是这个时候陆续来京, 正旦大朝会后,二月里是科举考试,虽然录取的人数不多,如进士科一般只录那么一二十,二三十,但加上明经明法明算等科,还是偶尔开的秀才科,每年来京的学生、贡士还是能多达上千甚至更多, “前几日我让人来订阁子,西楼的阁子根本订不到,别说三楼的阁子,二楼的阁子都订不到。” “这酒瓶好晶莹,这是琉璃瓶还是玉瓶还是水晶瓶?” 为首一位年轻公子哥对迎上来的伙计道,“把最好的姑娘,让我的朋友们点花牌。” “最好的酒先来两坛。” 这里的最低消费都得一百八十八贯钱, 一群衣着华贵的公子哥直奔西楼, “那是自然,” 绿色、红色、白色、金色······ “诸位公子,这是我们樊楼才艺最好的姑娘们,个个身怀绝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很快葡萄酒送来, “这是玻璃酒瓶,比琉璃瓶还要透彻珍贵,每一件都是大师制造的艺术品。” “开酒。”郑公子看到一众公子们那惊讶的神色,反觉得非常有面子,虽然他其实也是头次见这酒和酒瓶。 “诸位公子,这酒一系八色,八瓶一组,不单卖,每瓶装有一升葡萄酒,” 郑公子对那美妇人有些不满,“难道还怕我喝不起几瓶葡萄酒?” “公子误会了,”妇人风情万种的笑道。 不过这酒价格是真贵,一万钱一瓶,这一组八瓶就是八万钱,而且酒瓶不能带走的。 郑公子听了那一万钱一瓶,心里其实也有些惊到, 人说斗酒十钱,已经极贵了,你这一瓶才一升酒,就卖十千。 还连个酒瓶子都不能带走。 “这酒瓶我倒挺喜欢的,多少钱我买下。” “一般是不卖的,若是公子真喜欢,那一个玻璃酒瓶算八千,公子可以留下收藏纪念。” 一群公子哥已经有点麻木了。 这些人家里号称五姓七宗,全都是数百年的门阀世家,谁家不是大地主,不说个个家财万贯,但肯定也都是不缺钱的。 樊楼再如何销金窟,他们也是能够消费的起的, 可一个酒瓶八千钱,一瓶酒一万,连瓶带酒一万八千? 这总感觉是被宰啊。 不是消费不起,是实在有点狠。 不过想想这里一晚低消都要十八万钱,又恍忽间觉得很正常了。 只是有人心里还忍不住算了笔账,他们家虽说田多地广,可现在长安一斗米才卖五钱,一亩地就算能高产出两石米,那也顶多一百钱,事实上要出两石米那得起码收谷三石。 而这三石还得抛除很多人工等成本, 就算按其它方面来算,现如今一匹绢才值两百钱,一头耕牛才值五匹绢,一匹普通的代步马,也就两千钱左右。 一瓶酒一万,一个瓶子还另收八千, 这得买多少大米,或是值几头牛马? 不愧长安有名的销金窟啊。 可郑公子堂堂荥阳郑氏嫡系子弟,今年科举考试的应试贡生,怎么能让同是五姓子的其它各家公子小瞧? “再来一组,这两组的玻璃瓶我也都要了,一会我给朋友们每人送两个留做纪念,正好我们八人,一人两个。” “多谢郑兄,” “谢大郎,回头我折枝腊梅插这玻璃瓶里养着,放到书房里,肯定很雅。” 玻璃瓶口的木塞启开, 葡萄酒倒入同样晶莹剔透的高脚玻璃杯中, 几位公子哥迫不急待的品尝起来, 葡萄酒他们都喝过,但一万八一瓶的他们还真没喝过。 这一瓶一升,顶多二十口,那么一口起码值五十钱,一口就是一石大米啊,算上瓶子那是一口值两石米。 换做平民百姓,这两石米得是一家人一个月口粮。 “这绿色葡萄酒,味道真不错,” “这金色的也好喝,” 八位公子一番赞叹,甚至开始为此吟诗做赋夸赞。 “你们听说没,氏族志编好了。”来自清河崔氏郑州房的一位年轻公子说道。 赵郡李氏出身的瘦高公子道,“朝廷这氏族志编了好几年了吧,不找我家叔祖主持,却让高士廉、岑文本他们负责,所用非人。” 这位赵公子的叔祖李守素,曾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代理过天策府铠曹参军,但其最厉害的本事是善于谱牒学,人称肉谱。 满朝内外,只有渭州刺史李淹在谱牒学上能跟他相较。 可朝廷却让高士廉他们主持修氏族志, “估计高相他们也不过是按以前郡姓重新疏理一遍而已吧。” 这些公子皆出自五姓七宗,魏晋以来皆为郡姓,高高在上的门阀,不管怎么修谱序,反正他们家族总是高高在上的。 倒没谁把这事放在心上。 “我听到消息,这新修的氏族志可不一样,收二百九十三姓,一千六百五十一家,共分九等。 皇族为首,后戚次之,然后是三公、太子少师、一品、左右仆射,再文武二品、参预政事宰相们,”那位崔公子端起玻璃酒杯喝了一大口,有些不愤的道,“咱们山东士族这次可是被打压的厉害, 五姓七宗四十四家,排在最前面的,是博陵崔氏第二房的崔干,” “博陵郡公、宋州刺史崔干,他难道排在第二等?”郑公子问。 崔公子摇头。 “崔干列第三等,而且还是在第三等的末尾。” “咱五姓七家,大多在四五等。” “啊?这怎么可能?论门第,谁能高过我们山东士族?关陇六姓还是江南、代北几大士族?” “不,压在我们头上的,不是他们。” “这次朝廷编的氏族志,是尚官,而不是按以前郡望来定门第高低,只按本朝官爵。 你们知道吗,那个以前贩卖木材的武士彟,他居然定为一等。 而他那个小道士出身的族侄武怀玉,祖上几代不是贩羊的就是卖豆腐的种地的,结果也是一等,还排的很前,仅在皇族、三后家、二王后的后面,” “还有马周,他也是寒门出身,以前不过是个落魄书生,如今也以宰相国公之身份,排在第二等。” 郑公子愣住, “你手里有这氏族志吗?” “有份手抄稿,没带身上。” “那你知道我家第几等?”郑公子问。 郑公子名叫郑崇嗣,他爷爷郑善果,北周开封公郑诚之子,隋朝时拜武德郡公,官至民部尚书,后归唐,官至太子左庶子,封荥阳郡公,检校大理寺卿,兼任民部尚书。 差点就进中枢为宰相,可惜后来建成死于玄武门宫变,建成太子妃郑观音出自他们荥阳郑氏,因当初郑家支持建成,所以在贞观朝郑家在朝的郑善果、郑元璹族兄弟俩皆因此被贬, 贞观三年,郑善果病逝在江州刺史任上。 郑崇嗣的祖母来自清河崔氏郑州房的东郡公崔彦穆之女。 因受建成牵连,郑家这些年大不如前,郑善果几度贬谪,最后病逝江州刺史任上,而他父亲也受牵连,如今也仅为无锡县令。 他这个郑氏长公子,现在更是只能投身科举,希望借明经入仕。 崔公子看着郑大郎,“你家,伱家列氏族志第九等,居于末尾。” 郑崇嗣气血上冲,脸胀的通红。 “什么,我家世代显宦,堂堂五姓七家里荥阳郑氏著姓房,居然名列榜尾?” “你叔祖郑元璹家倒是列第三等末尾。” 可郑崇嗣还是无法接受, 他家才是大宗嫡系,是著姓房。 “这怎么编的,瞎编吗?”郑崇嗣怒,“我家数百年郡望只能居最末尾,倒是那卖豆腐卖木材的却能居第一等?” “我郑家羞上此氏族志,羞与那些人同列。” 越骂越气的郑崇嗣,“亏我还来他武家的樊楼订阁饮宴,气杀我也,” 郑公子气的掀桌,直接大闹起来。 他觉得自家被列在九等末尾,而武家却能两家同列一等,这肯定是武家奸佞小人从中搞的鬼,甚至认为这是武家抢了他家的位置。 血气上冲不管不顾,直接在阁子雅间里打砸起来。 五姓七家,岂能受这等窝囊气? 太原武家,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