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纳德觉得齐先生未免还是有些多虑了，大约是上了年纪都会有过于细致的毛病吧。　　 可要知道，星区政府、人联、老白家的小姐和少爷，甚至还有灵研会的大老，可都一直在盯着那个实验室，谁敢在这里动手脚啊！　　 他道：“您放心吧。实验室所有设备的采购和运输，是由人联基金会接手，现在建设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半以上的建设进度了。对天枢3的气态巨行星的研究也有已经推进下去了。说起来，季诺夫教授发来的报告，您看过了吗？”　　 “这个，真悲哀，完全看不懂。文科生果然是一无是处。”齐先生耸了耸肩。　　 同样身为文科生的伯纳德·伍利先生觉得膝盖中了一枪，但也不得不承认，至少在这个语境下，对方说得还真有道理。　　 “可是，老夫知道这应该是涉及到了国防机密，不可外露。伯纳德，这是星区政府的最高机密，你可明白？”　　 “……先生，人联和灵研会那边应该也看到了。”　　 “哦。人联基金会是营建者和管理者之一。归根结底，他们我们先驱党的党产……啊不，盟友，是值得信任的。”　　 “还有灵研会的。”　　 “有高人告诉我，神秘学和科学本就是一体两面的。灵研会的大师们也是研究人员。他们应该知道的。您难道不怎么认为吗？”　　 伯纳德·伍利先生沉默了一下，声音有点干涩：“先生，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在这么一个大家都在赞颂和平的岁月，我们的新神州，有些不合时宜了。”　　 他的声音很低，就仿佛是在担心有人偷听似的。　　 可是，齐先生也有了一个片刻的沉默，随即露出了笑容：“伯纳德，不合时宜的又何止是我嗯？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在结束了艺术生命之后，开始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啊！”　　 他们倒是不知道的是，一艘仅有单兵战机般大小的三角形小型飞行器，正在以闲庭漫步一样的超低速，从新神州星区的首府白玉京上空悠然掠过。　　 与其说是飞行器，其实是一团由细胞般大小的纳米机械集群。它在无声无息地行动着的时候，阳光、星光和宇宙辐射，都从细胞的缝隙之间渗了过去，完全没有受到丝毫阻隔，也没有被反射。于是，不说是现有科技层面的雷达了，就算是肉眼在极近的距离之内，也都无法察觉到她的轨迹。　　 当然，训练有素的灵能者或许能凭感知和直觉捕捉到一些端倪，但也找不到什么证据。　　 于是，飞行器就这样从一艘移民船的旁边掠过，却也没有惊动到船上乘客的欢声笑语。乘客们听着星区政府的公务员对新生活的描述，各个心中都心潮澎湃。　　 “公屋？”　　 “是的是的，廉价公屋，十年之后还可以以成本价购买。”　　 “土地？”　　 “有的有的。白川、新乐浪，甚至白玉京，都有大量可以开垦的土地。垦荒下来就是你们的，具体你们去质询当地公务员。”　　 “我以前是在厂子里抡大锯的，不会种田啊！”　　 “啊哈哈哈，我抡锯子好！抡锯子太好了！没和你开玩笑，新厂在建的有好多，到处都是工作机会！只要肯干，怎么会养不活全家老小呢？”　　 “那个，我其实是有桉底的。”　　 “桉底？十宝的移民不是至少要十月份才到得了吗？”　　 “什么十宝？我说得是孤夜城，我参加过起义。”　　 “起义？哦哈哈哈，我们新神州啊，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也没和你开玩笑！有血性的就是好汉子！警备舰队在招人，有兴趣否？”　　 总之，类似这样的对话，几乎发生在这段时间的每艘移民船上。如果是在几年以前的新神州，可没办法以这种频率来接收这等规模的平民。可是，这样生机盎然的转变，却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展开了。　　 纳米集团的操纵者，自称万能文明领导智能ai，被某人称为是“小灰”的，正饶有兴致地透过了客船的舷窗，打量着移民们不安却又充满了希望和憧憬的表情。于是，她那张毫无瑕疵，充满了凋塑美的面容上顿时也蒙上了人情味十足的微笑。　　 “这样，不是很有烟火气吗？所以，你这家伙是准备把这当做是自己的基本盘，还是一步闲棋？是嘛，也就是这样，宇宙才能算是动起来嘛。”小灰自言自语道。　　 这个时候，她忽然收起了笑容，看向了船侧第三排的舷窗。在那里，一个看着顶多才满周岁的小男孩，正瞪着一双大眼睛，仿佛黑曜石一样水润而有神的眸子，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方向，长长的睫毛闪烁着，却连眨都没有眨上与喜爱。　　 紧接着，小男孩用力鼓了鼓掌，咯咯咯地发出了欢畅的笑声。　　 小灰知道，他确实是在看着自己的。只不过，这么大的孩子只会为自己从未见过的美妙奇景而惊叹，他们的审美才是最朴素，最纯洁的。　　 要是再大个几岁，受到了知识的污染，说不定就真的要高声惊呼“宇宙幽灵”了。　　 小灰的情绪模拟单元告诉自己，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是表示吃惊的。可是，她真的没有这种感受，反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发出了宽慰的笑容：“所以，这个宇宙，这个世代的文明本来不就是挺有趣的吗？”　　 小宝宝的伊伊呀呀并没有引起他父母的注意力。而小灰也就在这个时候开始加速，和这艘移民船拉开了距离，向着更远方的星河而去。　　 她已经做完了所有在新玉门可以做的事情，是时候去找那个喜欢迎着太阳风浪的灵能猴子玩耍去了。至于天枢星系那边的新朋友们，她相信，凭着那些人的能力，以及自己留下的提示，应该是可以解开最后一道锁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此时此刻，建立在天枢星系的轨道高能物理实验室，虽然大多数高精尖设备还没有到位，但一些基本框架和功能都搭建了起来。季诺夫教授和他的团队也已经准备在这里常驻下来了。　　 今天负责现场值班有两人，分别是红星事务所的主任研究员，天体物理学博士兼空间工程师的罗曼·帕琴科博士，今年33岁，他也是季诺夫教授的学生；以及刚满二十岁就已经通过远程授课的方式拿到了新盛京理工大学硕士学位的白梓亚。　　 对研究天体物理学的学者来说，这个天枢星系发生的一切变化，都美妙地仿佛在自己面前轻解罗裳的绝代妖姬……啊呸，壮美得仿佛神祇用她的无形画笔落入凡间，勾画出的艺术品一样。　　 只不过，再美的女神，要是罗裳解多了还不进入主题，大家也一定会疲乏的。现在帕琴科博士就有这种感觉，他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个蓝色的气态巨行星妖娆的变化，抽动着鼻子，仿佛已经嗅到了甲烷的气味。　　 博士叹了口气，从抽屉中拿出了私藏的伏特加，但旁边的白梓亚已经递了一杯浓茶过来。　　 “还是换这个吧。要是被教授闻到了酒味可就不得了了。”小白道：“上一位师兄就已经被发配到白川星去管人工太阳的维护部门了。”　　 “就算是去山海关的兵工厂管新型空间泡鱼雷的流水线，也比现在有有价值啊！”帕琴科博士叹了口气，但还是收起了伏特加，接过了小白的热茶。　　 从上一次，这个巨行星外表的厚实大气层出现奇异变化之后，他们已经便在这里坚守了好几个月了，却并没有发生更多的变化，大家已经快失去耐心了。　　 可是，就在帕琴科博士悻然地把伏特加藏好的时候，提示闪光出现的蜂鸣器响了。　　 两人手忙脚乱地扔掉了茶杯，扑到监视屏前，如同寻找猎物的猫头鹰似的扫视着新的数据。　　 两人呆呆地对视了几秒钟，小白首先反应过来，拨开了旁边的源质波通讯器，将新的数据变化用电讯方式拍向了数千光年外的地球，红星所的总部。　　 同时，帕琴科博士也已经赶紧打开了终端，大声呼唤着自己的导师。他才不管季诺夫教授昨天晚上才吨了一整瓶伏特加训了一晚上人才刚睡下来年各个小时内。　　 实际上，为了保证计算质量和研究进度，实验室这边确实花重金，专门拉出了一条从天枢到地球的加密源质波频道，用来直接和红星所总部的科研“辅助团队”进行沟通。　　 此时的红星设计所的总部已经开拓成了一片面积庞大的产业园，守备堪比军事重点。此时的他们，已经很有点超级企业的气象了。只不过，老员工和高管们都知道，企业的核心也也就是位于产业园东北角的三层小楼。　　 不过，大多数老员工和高管们不知道的是，真正的核心其实是三层小楼之下，规模大到可以当防轨道轰炸的避难所用的底下空间。　　 在哪里，数量众多的精密传感器，日夜运作不休，反馈着地下空间最中央的生态水世界中的信息。数十万吨经过水质和营养改良的清水中，已经构成了一个环境秀美的生态水世界，就　　 算是直接去当个大型水族馆对外营业也是不成问题的。　　 可实际上，族群已经正式越过了万“虫”大关的太空蛞蝓虫，就在这个专门为它们打造的水世界中，安然生活着。它们的生物神经元网络，便构成了红星所，乃至整个共同体“性能最好”的“研究计算机”了。　　 “所以，除了引力的扭曲变化，还有什么？”季诺夫教授已经来到了现场，通过源质波通讯直接询问着蛞蝓虫们的计算结果。　　 太空蛞蝓虫的代表，被某人起名叫石aa的大号蛞蝓虫很人性化地摇了摇自己的小触手：“引力场内，发现了基本粒子，但不存在质量。这才是引起了监控示警的原因。”　　 “所以，是中微子吗？”　　 “不，其实是一种更基本的粒子，但这超出了我们现有的基础物理的理解范围。”石aa道：“我们已经整理出了一百二十七道公式，这或许能帮助我们对宇宙的理解更深入一步。”　　 那我们掌握这种粒子，岂不是说明，能搞出比联盟的中微子引擎更厉害的技术吗？正在旁听的小白顿时有了非常唯物主义的联想。我们是不是就有可能建造比主神级无畏舰更强的战舰？至少是有了先决条件。　　 季诺夫教授也很满意。他觉得，那一百二十七道公式哪怕只拿出了一个零头，都对得起星区政府投资的一百个亿了。　　 石aa却道：“可是，这其中的十二道公式，我们在别处见到过相似的。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相似度。”　　 “你指的是什么？”季诺夫教授下意识觉得，这个惊喜或许比自己想象得还大，大到能闪了自己的腰。　　 “7号研究所的公开报告。”石aa道。　　 小白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知道，所谓的7号研究所，不就是共同体设在南天门轨道上的专门研究机构吗？　　 此时此刻，宇宙中所有的人和组织，都在按部就班地前进着。或者是为了和平的日常，或者是为了繁荣的未来，或者是为了正在燃烧的野心。　　 至少，在共同历833年6月18日的这一天，涅菲之外的宇宙各地，还没有了解到发生在联盟首都一座工业城市的一些小躁动，也并不知道联盟大统领所遇到的那一点点小变故。　　 ……或者说，即便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个体挣扎出来的小小浪花，最终只会融入时代变化的潮汐之中。于是，朵朵的浪花便消散了，但潮汐永远都在这里。　　 6月18日，标准时间11点25分，距离涅菲一万五千光年之外的灿川星系，余连终于结束了在蛇穴要塞上繁琐的后续事务，返回了自己忠诚的伏羲号。　　 此时的他，当然并不知道宇宙各地正在上演的一幕幕让这个时代更加热闹的悲喜剧。　　 至少在这个时候，他其实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返回自己忠诚的伏羲号无畏舰上的，还想着拉着船上的大家伙儿搞个庆功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舰队上的二三把手，托维舰长和姆卡瓦参谋长的表情却总有那么一点强颜欢笑的味道。　　 “怎么着？是有蛇的残部决死一炮击中了伏羲号的要害，还是螺旋大十字的海盗们又跳反了？”余连笑道。　　 “司令官阁下诙谐。不过，如果真的会发生这种事情，下官便没有脸来见您了。”兼舰队副司令的托维舰长用谨慎的口吻交代道：“海盗们已经按照事先安排，在第四行星的轨道上空待命，接受整编。联军司令部已经给他们安排了补给。”　　 “联军司令部的存在时间已经可以用小时论了，但还是可以做正事的。”余连笑道。　　 总而言之，这些在螺旋星云中啸聚山林的山大王们已经被招安了，以后就要吃皇粮了，那整编自然是要整编的。只不过，除了早就和余连做完交易了的十宝大船团，其余几家武装集团甚至还没有决定好下家呢。　　 余连估摸着，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三国互相扯上几个月的皮的。　　 只不过，这种扯皮工作应该就不是由自己来了。　　 姆卡瓦参谋长也挤出了一个微笑：“国防委员会既然已经批准了我们和宫大头领商量的结果，就不会有变故。实际上，在两个小时之前，迁往新神州的匪类……啊不，新移民的船团，已经向新神州方向启程了。护航工作也都安排妥当。”　　 余连笑道：“真是辛苦了。您办事，我总是放心的。”　　 参谋长的笑容更加难看了：“只不过……国防委员会那边表示，希望您尽快启程，从联盟借道和另外三艘主神级会和之后，马上返国。这是时刻表。”　　 余连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接着便从辛格上校手里拿到装订好的公文。虽然一看就是用船上的打印机打的，甚至都有点温度，但毕竟是纸质的，还有国防委员会以及国会的盖章，确实是把正式的仪式感做了个十足。　　 只不过，国防委员会的大印也就罢了，国会又是什么鬼？又不是给本人授元帅节杖，需要这么大阵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