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必须让你明白事情的真相! 我们吴家本是草根,凭什么能成为江南的人王,这个原因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作为南楚国母,你大约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吧。 是的,多年前,我的太祖父、太祖母用极不光彩的手段,获得了倾天的财富,继而才有能力招兵买马、逐鹿天下,后来一举做得了半壁江山的主人。可正因为这件事情,也给吴氏子孙留下了可怕的后患。 先说说仙山宝藏吧。我知道,令仪你一直在找这个所在吧?呵呵,我若告诉你,没有什么仙山宝藏,所谓的仙山宝藏,不过是先王们留下警示后世君王的一个托词。 在回龙山断魂崖下,生活着一群天外之人,他们因为形貌有异于我们夏人,一直龟缩在那里不敢大举出山。但就是这些异人,却掌握了点石成金的神术!他们自称蓝血人。对,就是因为他们的血是蓝色的! 太祖母在落难的时候,曾得蓝血人的救助,她在金精洞里住了不少的时日。她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在金精洞中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居然堪破了蓝血人的机关,知道了他们隐藏在更深处的据点。在那里,哪怕是盛水的杯子都是金光灿灿的,黄金被如同破砖烂瓦般丢得到处都是。太祖母在那样小的年纪,就颇有心机城府,一直巧妙地套守洞人的话,得悉在蓝血人眼中,点石成金不过是寻常术法,不值一提。说者无心,太祖母却对此事非常上心。当然,她一直装作懵懂无知的少女模样,直至她离开,蓝血人尚不知太祖母已经获悉了很多他们的秘密。 多年后,太祖母重返家乡,那时她已经是举义旗反抗暴政的吴广王的妻子。为了获得太祖父的欢心,太祖母就悄悄告知了太祖父蓝血人的事。相比于满地的黄金,蓝血人的美貌同异能同样令太祖父向往,于是他动了将美人、宝藏、异能者统统收于囊中的心思。 太祖母哪里能忍受白手起家,辅助吴王成了气候后,却被弃之不顾的下场。于是她明里贤惠地忙着替太祖父娶新妃,暗地里却一再向张丽英哭诉她是如何如何不易才有了当时的地位,她对太祖父是如何如何的用心用情。张丽英烦不胜烦,亦一再表示她不想嫁给吴王,让太祖母放心。甚至,张丽英为了了断太祖父的心思,在赠与太祖母传国玉玺同金珠之后,还演了一出“白日飞升”才遁走。 娶妃不成,太祖父相当不悦,事实上当时已经有许多名门闺秀在朝太祖父暗送秋波了,太祖母担心如此下去,必然地位不保,便一咬牙,说知道蓝血人的老窝在哪里。她愿带大军扫平蓝血人老窝,取得里头数之不尽的黄金。 于是,断魂崖下的蓝血人村落被血洗,男女老少悉数被杀死,遍地黄金被抢劫一空。 吴家靠着这些财富,有了问鼎天下的资本,从一介草民,变成了后来的江南王。 太祖母却从此终日忧心,因为张丽英在死前泣血诅咒吴家不得好死。 事实上,吴家的报应很快就真的来了。从我的祖父那代起,吴家每一代都有人死于非命,我的叔祖父就是第一个遭蓝血人报复而死的人。叔祖父是我太祖母的幼子,他的死亡差点儿要了我太祖母的性命,也使太祖母真正开始反思当年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以至于要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 太祖母想找蓝血人和解,哪怕让她付出任何代价她都愿意,可她找不到蓝血人了,哪怕动用南楚举国之力,也无法找到蓝血人!太祖母在抱憾中离世,临终留下“仙山宝藏”警示后世君王小心蓝血人的报复。 令仪,你难道就没有奇怪过吗?我本来不是储君,是因为我大哥突然暴毙,我才得以继承帝位的。蓝血人的报复从未停止,它就是时刻悬在南楚皇室头上的一把刀! 我的孩子们随时都在危险中,只要谁被蓝血人看中,他就会成为蓝血人泄愤的目标。我想结束这一切,但我无从下手,天下茫茫,我到哪里去寻找隐而不出的蓝血人呢?! 很快,我的机会就来了! 我的宿敌北越突然做小伏低,言说愿意称臣。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哪里是那等狂妄无知的人,看不出这里必有问题,但还是假意接受、虚与委蛇,想看看他们究竟有何目的。后来,他们就送来了夷光。 夷光一来,就向我坦诚了她的真实身份——她就是蓝血人之后!她说蓝血人并非如此睚眦必报的性格,这些年蓝血人的报复之所以不能断绝,完全是被人操控的缘故。我若是想彻底了结这桩恩怨,就需要配合她一起演一出戏,让幕后黑手现形并一举歼灭。之后,蓝血人同吴家恩怨两消,各自安好。 令仪,为了南楚皇室子弟不再莫名其妙地夭亡,我答应了夷光的请求,做戏做全套,伤你甚深吧? 你道伯允为何要帮你?其实他不是帮你,他是要搅乱南楚朝堂的一池春水,因为他也是蓝血人之后。 为了表现出我的确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我先贬了伯允,再抄了沈家,废了你的尊位。我在长庆殿坐了一夜,冥思苦想,我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为了麻痹幕后黑手,我夺了向来信任的沈令达的兵权,我废了发妻的尊位,这样做真的能钓出幕后黑手吗? 夷光说能!现在做的还不够。只有做到极致,南楚将亡了,幕后黑手目的达到,自然就会现身。 呵呵,令仪,我同夷光的初衷都是好的,就是想给两族一个了结,让后世子孙不必再互相报复,不得安生。我们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我没有想到,博儿那个孩子会那么赤诚,居然为了你在宫门外跪了一天一夜。 那一天虽然不是很冷,但后半夜却下起了小雨,我几次命宦官送他回去,但这死心眼的孩子就是不听!夷光曾经劝我亲自送博儿回去,她说博儿年小体弱,经不得这样的磋磨。我当时却想到了我早夭的兄长,这件事不早点解决,自博儿起几个兄弟终是不得安生。我就狠了狠心,放任他跪了一夜,后来博儿终是不支晕倒过去,我马上命心腹太监送他回去,并传令御医给他看诊。御医言说博儿只是受了点风寒,不打紧的,我才离开东宫。 令仪,我不是为自己辩解,博儿其实是被人害死的! 他所受的风寒根本不致命,致命的是那夜他中了一种毒。吴家几代人中都有中这种毒身亡的,中毒者面色如常,甚至带着微笑,只有探查死者血液,才会发现其血液已经黑如墨汁。 我怒问张夷光,这是怎么回事。张夷光说这就是她想结束这一切的原因,她也不想看到再有这样的无辜之人为当年的事付出生命,但她家族中的决策者似乎中了蛊一般,执意要吴家国破家亡、断子绝孙。她怀疑,她的族人被某种阴邪的力量控制,才会这样偏执地热衷杀戮和报复,她必须终止这种情况,她需要我的帮助。 于是我们入木三分地扮演了一对荒淫无道的帝妃,终日纵酒行乐、不问政事。人心好比沙子,散去容易聚拢难,我这样昏庸无道的德行,很快令上下臣民离心,南楚肉眼可见地衰亡。 这期间,令仪你也没有闲着,你对小八、小五小六下手了吧?当然,还有夷光腹中的孩子,也是你动的手吧?令仪,我告诉你,小八、小五、小六,都不是你弄死的,他们都是中了蓝血人的“笑谈人生”的毒!只有——夷光腹中的胎儿是真正死于你手的……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我们与北越最后的决战要开始了。我有种很不祥的预感,夷光也忐忑不安,因为直到此时,我们还没有发现幕后黑手的踪迹,我们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笑问夷光有什么心愿未了,夷光说她另有爱人,希望将来事成,我能放她离去;夷光问我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我说我想给我的妻儿安排一条后路。 夷光的家族堪称神族,我这些话语,就是她族中神器“光明之匙”留存的。她说不论多久,我的话语和影像都能留存下来。既然如此,以此物为证,令仪我要告诉你,我吴沛,不曾背弃夫妻盟誓,再爱他人。我同张夷光都是被迫演戏而已,她另有爱人,我——亦不舍夫妻旧情。 我希望,一切事了,我们夫妻间能重修旧好! 琼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此刻,琼楼顶层露台,李瑰月与童老都不曾览星望月,而是满含同情地看着沈令仪。 沈令仪跌坐在地,痴痴地望着空中吴沛最后凝滞的影像,久久不语。 吴沛,南楚烈王,被天下人传唱了百多年的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帝王,竟然有这样的衷肠! “当年……我们新婚,太子还是他的大哥,他肩上没有什么担子,终日带着我游湖赏花,附尽风雅。我们……也曾月下盟誓,不论将来如何……毕生都要信任彼此,两心不疑。我一直怨恨他忘了这些,原来……竟不是他忘了,而是我……忘了。” 沈令仪没有哭,因为她已经没有了眼泪,但她的凄绝感染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原来,琼楼底下的宝藏不是我无意获得的,而是吴沛安排给我母子的后路。他处处为我们着想,我却一直误会他。” 李瑰月与童老对视,都不知道怎么安慰这样一个伤心的人。 吴沛与张夷光苦心孤诣,想换两家人一个安稳,但事与愿违,他们付出生命代价,也没有挖出幕后黑手,真是可叹可怜! “我竟然还捅了张夷光一刀……后来,那个赠药人出现了,他带走了张夷光。我还……杀了大王……伪造成他自杀身亡的样子,我……要他到死都是可耻的,让他没有面目去见先祖,让他被天下人耻笑……我……我错了,大王他没有背弃誓言!” 沈令仪已经完全痴傻了,泥塑木雕般不动不言。 李瑰月看向童老,感激地说:“多亏您老来,才解了她的心结,相信她再也不会去害人了!” 童老的白胡须在微风里轻拂,他笑眯眯捋着胡须道:“受人之托而已,这‘光明之匙’虽然一直在丫头你手里,但你并不知道怎么用,少不得我老头子要跑这一趟了。” 李瑰月惭愧点头:“是啊,这东西来来去去总在我手里,我却不知道它是个神物,居然有这样的妙用。但不知童老受何人所托,来此助我呢?” 童老摸着胡须,笑而不语。 “不能说?这位仁兄如此帮我却不留姓名,我怎么感谢他呢?” 李瑰月语音虽不高,语气却别有意味。 童老笑笑:“其实,你心里清楚他是谁吧!” “不,我不知道!” 一股怨气升腾,李瑰月挥手击打座椅的扶手,这一动,衣袖挂到了连接“光明之匙”的扣头上。“光明之匙”被带动撞向扶手,不知道触动了哪里,“光明之匙”就发出了闪烁亮光。 空中,吴沛凝滞的身影扭曲起来,最后竟换成一位丽人的影像。 穿着白底绣有繁复蔷薇花长裙的丽人,挑着眉,偏头轻笑着,当真是肤如凝脂、色如春花,这一定就是蔷薇夫人! 李瑰月很激动,她居然见到了百年前艳名冠天下的绝色丽人——蔷薇夫人! 这样的波动也惊动了出神的沈令仪,她眯着眼睛,眸色复杂地看向张夷光。 “沈令仪,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看到这些影像,反正吴沛那个傻瓜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我想着我也该给你留几句话了。吴沛——其实是个绝好的男人!他从不曾背弃你们当初的誓言,放我进入他的心房。你该得意了吧?” 说到这里,张夷光居然停顿下来,仿似隔了百年的时光还能凝视沈令仪。 “我们张家世代都出美女,是你们夏人望尘莫及的美女,但我们似乎是被诅咒的族群,我们——总得不到幸福。文重说爱我,却不肯为我反抗家族将我留在身边;北越的姬衡也说爱我,却要我先帮他完成统一大业。男人……真的都好可笑。” 说到可笑的男人,张夷光还真的笑了片刻,美人嗔笑,只让人想到了“花枝乱颤”。 “罢了,告诉你吧,我同吴沛,从没有肌肤之亲,那个孩子是文重的……那个孩子注定是不能生到这个世上的,算了,我也不怪你了。你可以心无挂碍地好好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