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便是潭州,离大名府约十天脚程。 黄钺等五人告别大名府的蔡庆,耗时十余日,来到潭州。要找一个叫蒋敬的人。 北宋时,潭州属荆湖南路,辖十一县,治所湖南长沙。蒋敬便是潭州人氏。他精通书算,能“积万累千,纤毫不差”,人称神算子。他原是落科举子出身,因科举落第,遂弃文从武,也能“使枪弄棒,布阵排兵”。行军打仗时,他头戴峨冠,身披鹤氅,腰系丝绦,背一把大铁算盘(兵器),骑一匹小毛驴,一副世外高人形象。武艺到底如何,我李铁牛从没见过过。也许这就是“从来高人不见招,见者已赴黄泉路”。有诗为证:“高额尖峰智虑精,先明何处可屯兵。湖南秀气生豪杰,神算人称蒋敬名。”与摩云金翅欧鹏、铁笛仙马麟、九尾龟陶宗旺一同在黄门山落草。为黄门山二寨主,后因钦慕宋江,上了梁山。梁山大聚义时排第五十三位,是掌管监造诸事的十六员头领之一,负责考算钱粮支出纳入等事务。蒋敬作为梁山后勤保障工作实际上的统筹调配者,是梁山不可或缺的专业技术人才,也是梁山上最被忽略却意义最为重大的一位好汉,甚至是梁山系统的能量中枢,关系到梁山的生死存亡。征方腊后,授武奕郎、都统领,辞官返回潭州为民。 所谓梁山好汉,基本上都是我李铁牛这样的一群莽夫,别的本事没有,论抡胳膊踢腿,个顶个的狠。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但是,莽夫里也不乏文明人,万花丛中一点绿就是蒋敬,在乌央乌央的好汉堆里,真是格外显眼。 为啥蒋敬就是个文明人呢?因为人家可是梁山上,名列第一的高级知识分子,曾经参加过科举的人。“胸藏文墨虚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就是蒋敬这种人。但读书这种事,无论古今,都是很烧钱的,蒋敬眼看着家里的余粮,都给自己交学费了。所以读书特别刻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寒窗苦读十年,希望考个功名。身上镀一层金,鲤鱼变金鱼,就能得到皇帝赏识,混个一官半职,改换门庭。蒋敬通过勤奋努力,终于腹有真知灼见,胸藏锦绣文章,万事俱备,就等高考了。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的黄冈密卷都白做了,硬是没捞到个举人。举人都考不上,进士就别想了,进士不能想,就进军。蒋敬心一横,来文的不行,咱来武的也不行吗?于是他一把火烧了家里倾家荡产换来的《历年殿试真题解析》《大宋文状元作文汇编》《大宋黄冈密卷》《大宋衡水试题集》《三年举人,五年进士》《武经七书》等热销科举必备书籍,于是,精通各种阴谋阳谋、排兵布阵、奇门遁甲、马步水三军联合作战。但是,他忽略了一点,武举不光考战略构思、纸上谈兵,还考真刀实枪真功夫,所以弃文从武之后,蒋敬依然没有捞到任何功名,注定要郁郁不得志了。 然而在不断的打击中,蒋敬慢慢的发现,自己虽然文武两方面,都没能顺利开花。但是自己的计算能力,却有了显着提高,无论是心算、口算、珠算,都异于常人了。 这大概是书读多了的后遗症,拿起来一本书,瞅一眼,就知道几行几列,一共几个字。练武的时候,看一眼兵器架,就知道十八般兵器,能有多少种排列方法。文武两不就之后,蒋敬彻底放弃了科举,开始放飞自我,有意锻炼自己的算术能力。书架上的四书五经、孙子兵法,悄摸的换成了《算经十书》,毛笔换成了算盘。双刀也换成了特大钢铁算盘,还以算盘珠子做暗器。 脑子里琢磨的问题,也从孔子见南子的公案,十步杀一人剑法,变成了鸡兔同笼。随即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精通书算,积万累千,纤毫不差”,这的不就是行走的计算机吗?十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开根号,您随便出题考,能差一位小数点,就算他蒋敬输。但是,宋代的科举考试,只分文武,不分文理,分文理是一千多年后的事。所以蒋敬这个倒霉蛋,别看他能拿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金牌,还是空无一用。 你去当个账房先生吧,大材小用,那么多年的书白读了,丢不起人啊。你不当账房先生吧,百无一用是书生,还没有其他生计。大概在这个时候,蒋敬的家庭又遭遇了变故,在潭州混不下去,流落到了江湖。他辗转来到江州,经过黄门山时,被落草的欧鹏打劫,蒋敬穷的叮当响,榨不出油水。但通过交谈,欧鹏得知蒋敬虽然是个落第举子,但是文武双全,是个难得的人才。尤其是“颇有谋略,精通书算”,还能“布阵排兵”,还能发暗器伤人。无论是指导山头作战,还是管理山头账务,蒋敬都是一把好手,这样的两栖能人,必须留下。蒋敬也想结束流浪的日子,找个稳定的工作,吃了上顿有下顿,满足肠胃需求,还能发挥自己的光和热。面对欧鹏抛过来的橄榄枝,蒋敬毫不犹豫的接受,留在黄门山做了二当家。 想必有了蒋敬的辅佐,欧鹏的恶仗总能打赢,山寨的余粮也变多,黄门山迎来了发展。随即吸纳了马麟和陶宗旺,成为江州外围,最有实力的山头。但是黄门山面对险恶的江湖市场,实力有限,潜力也有限,扛把子欧鹏选择入股梁山。蒋敬自然表示支持,上了梁山后,蒋敬的技能就有点尴尬了。说你会文的吧,写个公文告示,人家宋江就是玩刀笔的出身,不需要你帮忙;况且还有萧让这样的笔杆子。说你会武吧,梁山是崇尚武力的集团,你那点武力不够用。况且还有吴大军师出谋划策、谈兵点将、暗箭伤人。说你会排兵布阵吧,人家公孙胜就不乐意了,论阵图八卦,你比我专业还是咋地啊?所以,尽管文武能力突出,蒋敬还是被人为打压了。最后只好发挥打算盘的手艺,成为梁山的专职会计兼出纳。而且还是梁山财务部的一把手。晁盖死后,宋江对梁山职务进行大调整,蒋敬不再参与管理钱粮。他成为专职会计,负责核算钱粮账目,每个月都要找宋江对账,不能出任何差错。大聚义时,蒋敬虽然没有任何功劳,但为梁山算账不易,苦劳大大滴,是排名第53位的专职会计。 您别以为会计是现代才有的,早在西周时,就设有司会的官职,专门负责核算收支,是会计的雏形。宋代出现“四柱清册”,这是我国古代重要的会计结算方法,会计学科趋于成熟。所以您别怀疑,蒋敬就是会计,他的职务就是掌管考算钱粮支出纳入,就是出纳嘛。虽然会计和出纳有所区别,但咱不拘小节,知道蒋敬干的是核算账目就完了。 招安后,蒋敬无账可算,技能又不被朝廷重视,就沦为了废柴。但是废柴有废柴的好处,不用上前线了,在后方苟着,所以蒋敬活着。班师回朝后,蒋敬被授予武奕郎兼诸路都统领,品级虽然不高,但好歹是朝廷命官。可是,这个是什么官?是管什么的?蒋敬一概不知。他也不想知道,现在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乌纱帽,蒋敬却没有了做官的心思。于是,蒋敬又回到了潭州乡下老家,又成了一个良民。尽管他也积攒下来的钱财不菲,但他为人很低调,绝口不提自己的经历。而且脱了鹤氅,挂了戴峨冠,藏了算书、算盘,换一身粗布短褐,仿佛自己从没有“铁算子”这个绰号。 没事的时候,他就拄着拐杖(他腰腿无恙,拄杖只为防身),装作一介老弱村夫,出去门外与左邻右舍聊天。从不高谈阔论,炫耀过往,妄议朝野。只有回到家里,才会健步到了后院,习武抡杖,或者看看自己离开潭州时栽的柳树。柳树已经有十围之粗了,树皮卷缩,布满了风吹雨打的伤痕。蒋敬看着、抚摸着,感叹着:“昔年移柳,依依江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自己穷尽一生,到底为了什么呢? 这就是富翁不知愁滋味,苦皱眉头强作愁。正没事找事地叹息着,忽然听到家人来报:“门外有数人求见!” 蒋敬想:数人是几人?但他多年来干财务养成的习惯:不该问的不问,该问的也不问。凭条领款,照单进账。出纳凭条领款,他不嫌多少;领导报账多少,他不问用途。出纳都是领导的亲信,领导都是报账的主体。你问了,是本分;不问,是情分。领导,大多喜欢情分。 于是,不管数人是几人,拄杖出门,抬头一看,只见领头一人身长八尺,骨大身瘦、面如美玉,唇若点朱,浓眉大眼,威风凛凛。不是那失踪了黄钺,又会是谁? 蒋敬立即丢了拐杖,一把抓住黄钺的胳膊问道:“黄钺老弟,你......还活着?” 黄钺道:“哥哥活着,我怎么敢先死?” 蒋敬眼含泪花道:“活着好啊,哥哥未曾上阵,自然不会先死。只是听说纪山之战中,你与金鼎将军与那淮西王庆帐下悍将袁朗交手,再无踪影,便都认定,世上再无黄老弟......” 黄钺回道:“谢谢哥哥挂念!只不过袁朗老儿当日被火炮打死,又被鲁智深等将士从山后上山,杀贼夺寨,贼将都顾不了我,被我趁乱夺了兵器,逃出后山。” 蒋敬道:“如此甚好!兄弟逃出来好!逃出来好!” 就是不问怎样逃出来的?也不问这几位兄弟是谁?这也是个习惯,在职业会计心中,人人都是领导,或者未来的领导,或者领导的亲信,天下没有与领导无关的人。所以,一般事他懒得问。 不问不代表不做。将黄钺五人请进客房后,叫家人打来洗脸水,先叫五人洗把脸。洗把脸之后便叫请坐,请上座;再叫上茶,上好茶。然后是瓜果蔬菜、酒肉酥饼,一刹那摆满半桌。 替、天、行、道四人不动筷子,黄钺见蒋敬就不见问,不合习惯套路,于是主动介绍道:“这几位是当年卢头领手下,与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流落人口市场,辗转辽宋,任人贩卖。说来惭愧,若不是遇到李逵哥哥,兄弟五人这辈子便见不到哥哥了。” 蒋敬道:“兄弟吉人天相。兄弟们既然是当年卢头领手下,那便是自家兄弟,不必拘谨。哥哥别的没有,尚有薄田十亩,存粮半屋,后院种的都是瓜果蔬菜,足够弟兄们吃个一年半载。这酒也都是自家酿的米酒,不比梁山当年的烈酒喝着痛快,但也也能解乏。兄弟们只管放开肚皮吃喝。” 又转身对黄钺道:“你刚才说遇着李黑子了。那黑贼性子暴躁,莫不是杀了人家牙子不成?” 黄钺道:“那倒未杀。我等五人都是李逵哥哥拿了银子赎回来的。” 蒋敬道:“那黑贼会拿钱赎人?借了我们梁山头领的银子都没还清呢,李黑子会拿钱赎人?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黄钺道:“哥哥不知,李逵哥哥如今做了殿前司太尉,自然有银子拿,有高宅大院住。我等五人赎回来无处可去,如今便住在李逵哥哥家,看家护院。” 蒋敬道:“做上太尉好,如此便不怕什么奸贼害我等梁山兄弟了!” 黄钺笑道:“不但李逵哥哥如今做了殿前司都指挥使,吴用哥哥也做了枢密院枢密使了!” 蒋敬惊叫道:“哎呀!那就好!那就好!” 黄钺道:“兄弟此次便是奉了李逵哥哥之令,专程而来潭州办事,奉命顺路看望哥哥,告诉哥哥这个喜讯!” 蒋敬惊叫道:“哎呀!吴用哥哥也做了枢密院枢密使了,那真是物有所值,人尽其才!当年就是吴用哥哥做主,叫我考算梁山钱粮。” 黄钺道:“那更该进京去看望吴用哥哥!再在李逵哥哥处寻个差事来做。” 蒋敬道:“吴用哥哥再没有钱粮可管,叫我去做什么?” 黄钺笑道:“李逵哥哥如今做了殿前司都指挥使,吴用哥哥也做了枢密院枢密使了!你怎会无事可做?哥哥只管进京去,少不了你做事。就怕公事太多,哥哥反嫌公务繁琐呢!” 蒋敬道:“兄弟说的我有些动心呢。如今不比往日,再不怕有人寻我等事端。只是兄弟你一身本事,才做了个看家护院的勾当。若哥哥上京,岂不是自寻没趣?” 黄钺笑道:“李逵哥哥临行前说,你到潭州办事,若找着蒋头领,便叫你上京一会。若无上京之意,便与你留些银两,叫你不至于饿死。” 蒋敬道:“那黑贼怕我饿死?哥哥在这潭州城里,只有花不完的银子,吃不完的果菜,哪有穷疯的哥哥、饿死的蒋敬?我便随你进京,叫李黑子先还了我的欠帐,再看谁县饿死?” 黄钺大笑道:“如此甚好,你便与我等一同进京。看人家殿前司都指挥使还你银子不还?只怕是尚未还你银子,先赏你五十大板,叫你忘了这笔账!” 蒋敬笑道:“那黑贼若敢这样,哥哥便去枢密院告诉吴用哥哥,看那李黑子还敢嚣张否?” 黄钺大笑道:“如此甚好,那便走吧!” 蒋敬笑道:“待我托付邻里、亲友照看家小,再去不迟。” 于是,提了拐杖,带了礼物,出去一会,便返回来。去后院赶出一辆马车,装了盘缠、特产,告辞妻儿家人,便叫黄钺等五人上车。出了门,却不直奔大路,而是领着黄钺等五人在这大街小巷乱转一番,见了熟人,主动告诉人家,自己这是送京城官差赴京。然后,由乡村转到官道,亲驾马车,向京城方向慢慢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