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浅肆明白她的意思。 若是她不自己冲出来将事情闹大,吃下这个闷亏,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女子定然是想借机攀上周家,所以才棋行险招,故意在众人面前那般作态。 失身之后,两害相权,不惜将自己的名声踏入泥里,也要攀附权贵,的确会算。 说到这里,雅音含了气定神闲的笑容,推开窗户,感受着春日酥风。说出来的话,轻轻浅浅,却带着惘然与不甘。 “凭什么,他们士族就可以随意践踏我们?凭什么她明明害了别人性命,让人家家破人亡,自己却可以扭过头,妄想重新开始?” 她继而一笑,比明媚春日更加动人。 “我偏不!” 玉浅肆有些动容,完美的笑容也裂开了些许缝隙。 “......只可惜”,雅音自嘲道:“虽有心替她报仇,却终是省不下心来害人性命。我原想,让她感受一下身败名裂之苦,让她知晓,她每日遭受的白眼,不及素琴死前所感的万分之一!” 说到这里,雅音施然而立,朝玉浅肆盈盈一拜。 “多谢玉大人昨日没有当场揭穿我,给我留足了面子。我也知晓,贱籍若伤辱官籍,需以死偿还。我已做好了准备,可以出发了。” 一旁一直侍立不语,仿若不存在的小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连声讨饶道:“玉大人,这一切都是小奴做的。是我站在门外迷惑了他们,是我趁侍女不备,给他们的酒里加了东西,也是我给那间厢房扔了助情的香,这一切都是小奴做的!姑娘什么都没做。玉大人是好心人,还救过小奴,求玉大人可怜姑娘,若真要带一人走,便带走小奴吧!” 玉浅肆皱眉看着这二人,只觉得胸前堵得慌。 她举起茶杯,看到杯中茶沫儿沉浮,水花激荡。 俄而,眼角含了细碎笑意,反问道:“雅音姑娘这是做什么?我就来听个曲儿,你也犯不着因为我来得早,便如此凄惶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雅音闻言一怔,不可置信地仰头望向玉浅肆,似在仰望神明。 “是雅音姑娘自己说,无论我们什么时候来,都是座上宾,我才一大清早赶来的。雅音姑娘莫不是要食言?” 扶光透窗,衬得眼前红衣女子似在散发着橙红色的暖阳,温尔灼眼,激得她眼中热浪滚滚,不由得颔首闭眼,似是虔诚的信徒在祝祷。 少顷,她喃喃道:“多谢......玉大人。” 而后缓缓起身,从小蘼手中接过琵琶。 “一曲《大浪淘沙》,献给玉大人。” 相稳品亮,指似纤素,嘈切错杂,千回百转。 感慨世事不公的《大浪淘沙》,却在大悲大喜后的雅音手中,演绎出了些许洒然之意。 玉浅肆遥望天际,心中慨然,不过都是红尘俗客,谁又能放得下呢。 一曲毕,玉浅肆不发一语,起身离开。 身后雅音与小蘼深深跪拜,良久未起。 直到那道红色的身影消失了良久,小蘼才看到雅音双肩颤抖,喃喃祝祷。 “愿您,平安顺遂,长乐无极。” 待玉浅肆重新站在清弦馆门口后,仰首而望,青冥仓灏,纤凝浮岚,一片祥和。 只是...... 她低下头,凝眉不悦道:“怎么?巍然书院还教学生们爬墙偷听之事?” 一道黑色的身影自半空而落,端的是一派潇洒。她看也不看便知晓,又是伯懿。 “您起得挺早啊?” 伯懿挑眉一笑:“看来,玉大人是不想看见我啊?” 玉浅肆定定回望:“此话怎讲?” “玉大人可能没发现,您每次见到不想见的人,都会下意识说‘您’。” 玉浅肆眯了眯眼,觉得面前这人如此作态,真保不准会不会将雅音之事外传。 “奉劝伯公子,不该管的闲事莫管,否则,我可保不准你能不能囫囵个儿离开京城。” 这可是明晃晃的言语威胁了。 可他知晓,这绝不是简单的威胁那么简单。无所顾忌的玉罗刹,真能做出来此事。 伯懿眼底丝丝缕缕泛起了莹光,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她能做到这种地步? 含笑打岔道:“玉大人此言差矣,我只是喜欢在屋顶吹风罢了。今日过节,京城里处处热闹,唯独此刻的平康坊静谧安宁,才选了此处......” 玉浅肆知晓他是在胡言乱语,冷哼一声,扬长离去。 伯懿望着玉浅肆的背影,眼底浮起一缕奇异的光。 昨日玉浅肆离开凌云阁后,他便吩咐酒书一路跟随。没想到酒书回来后却禀报,玉浅肆径直去了一个市集上,点了三个铜板一杓的便宜酒并几个下酒菜,酒饱饭足后发了会儿呆,便回去了。 他不死心,命酒书守了一夜,果然,今早她一早便来了平康坊,直奔清弦馆而来,他就知道,昨日之事如他所料,绝不简单! 马不停蹄地赶来,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桩泣涕事,更没想到,玉浅肆竟会放过雅音。 一个贱籍胆敢设计陷害士族,一般人眼中,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我知晓你所言,玉姐姐......都告诉我了。那么多年的相伴,我不信祖母是怀着恨意的。祖母定然是为了让我不要像她一般,为身份所累,所以才娇惯着我。” 这是昨日玉浅肆离开后,虞安宁对自己所言。 原本准备了满腹安慰的话,却被这么一句憋了回去。 这个玉浅肆,表面上不屑一顾,背地里竟然利用自己所言安慰别人,可真是...... 他嘴角一撇,垂眸掩下眼中星点的笑意。 忖了半晌,他只好模糊道:“或许我这么说有些奇怪,但你要相信,你祖母定不是故意为难你母亲的,或许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如外人所言那般......” “我知道。我可以叫你伯懿哥哥吗?” 虞安宁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笑意,茫然却又坚定。 “伯懿哥哥,我都知道。十年前,我见过你。母亲马车里的那个人,是你吧?” 伯懿闻言,如坠冰窟。 “你才是母亲去进香的真正目的。” 上一句是试探,这一句便是断定。 “祖母去世前,已经说不出话了,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指着一侧的多宝阁不肯闭眼,我打开了其中的暗格,里面是一封别人给祖母的回信。也是你,对吧?” 伯懿紧锁眉头,惶然不知所处,只觉得心中愧海翻涌,让人目眩。 却也察觉到了古怪。 “若是老夫人已无法言语,如何留下遗言要在别苑治丧......” 看着郡主的坦然的笑容,他眸中的茫然渐弱。 “是你......?” 虞安宁点点头,“是我,通过那封信我便猜到了,你或许便是十年前那个人。那个母亲拼了性命也要送出京城的人。信中言道:‘已在途中’,我便想,在别苑治丧,一来等你,二来......祖母定然也是想留在别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