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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故人之子,不能回头

御前女提刑 不意秋 3701 2024-04-21 02:23
   隐龙寺的位置其实不算好。   因着靠近启夏门,连着城外的山,地势南高北低,是个倒仰形。   当年建寺的和尚却利用地势,将佛殿层层叠起,错落有致,与城外的山一道形成了一道屏风,遥与大明宫相呼应。   先皇年少,还未继位时,因仰慕佛法,在寺院中隐姓埋名待了数月,与僧人们通吃同住。   继位后,盛赞该寺。称其为“屏障”,挡住了城外的邪风歪气,隐为大明宫护卫。而扶光摇曳,华彩四溢,隐有龙气盘桓,于是为其亲提:“隐龙寺”。   伯懿站在隐龙寺阶下,紧抿双唇。   果然华光溢彩。   但那光彩,却半点未跳进那双黑眸里。   站了片刻,拾级而上,这次却无人阻拦。   隐龙寺的僧人听闻来意,引着他与酒书入内。   他故意不提进香忏悔一事,同僧人一道,越过重重佛殿,拐入僧寮,进入一通幽的小院之中。   引路僧见人带到,便利落离开。来寻寂空的,都是身世凄惨的可怜人,人家的秘辛,自然不能随便听。是以,往往他们就侯在寺外,将人带到便离开。   伯懿此刻已平复心情,也觉得自己的恼意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敛了神情,正待敲门,那院门却兀然开启,门内站着的正是那抹熟悉的红衣。   二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对方,一时间大眼瞪小眼,只余下春虫隐草的嘶鸣。   “你来做什么?”   玉浅肆唇角淡扬,目光从他身上漫然掠过,停在了他身后酒书的身上。   伯懿见玉浅肆舒展的眉头缓缓凝起,只觉得这院子里的虫鸣太吵了些。   “怎得?只许你来,不许我来?隐龙寺是你家的不成?”伯懿耳尖泛起可疑的粉,看着玉浅肆打趣的神情,有一种被人戳穿的窘迫。   玉浅肆退后一步,让出门口的位置,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自然可来得。只是京城春好,伯公子别忘了早日去提刑司消了记录取东西。”   伯懿故作镇定长腿一迈,从她身旁掠过。   “哦,对了!提醒伯公子,您还欠我一个赌约为偿,希望隐龙寺之行,能让我得偿所愿。”   玉浅肆看着伯懿四平八稳的身形微微一晃,得逞似的转身而去。   红色的裙摆似昙般随着女子转身的动作而骤然轻绽,一瞬而逝。   酒书目瞪口呆,这便是传说中的玉罗刹?   昨日虽暗中跟随,但并不敢靠近。现在近前一看,果然格外耀眼啊。   伯懿看酒书这般不争气的模样,不满地清了清嗓子,对着陡然回神的酒书,道:“在这佛门清净之地如此作为,你还是给我去前殿好好诵经,给我静静你的凡尘俗心!”   酒书委屈地撇了撇嘴。   您不也是被这玉罗刹撩拨得不知所措,还巴巴儿地跑来亲来求佛签?怎好意思说我。   伯懿回过头,只觉得万事不顺,小院里引路的小僧似是早知他会来一般,带着他前往静堂,更让他心中升腾起丝丝不快。   他倒要好好会会这个装神弄鬼的寂空。   本就端足了架子打算一探虚实,却没想一见寂空的面,就被诚恳的致歉打了个措手不及。   堂内茶香四溢,老僧笑意盈盈。   “晨间那番举动实属无奈。一来,若想求签,的确需要苦主亲自前来。二来,今日与玉馆主有约,担心你们碰头了反倒不妙。这才不得已寻个由头,让身边的小沙弥阻了您一番,让您去前殿稍侯。没想到您还是来得如此之快。”   “我想,您定是不愿此刻碰到玉馆主的。”   不夜之侯清香萦鼻,被面前蔼目圆脸的和尚双手递出,他倒犯了难,总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怪不得他来的时候再无人提忏悔一事。引路的僧人并不知晓那小沙弥说的话。寂空恐怕也没想到,会有人敢在佛前撒谎,没有绕去前殿直接来寻他了吧……   他讪笑着双手接过茶盏,清香阵阵,浇灭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细抿一口,蜜香盈齿,回甘醇厚,是上好的的古树滇青,起码有五十年的年岁了。   “不知大师如何得知,我会前来?”   寂空拨过一颗念珠,轻叹似的念了句佛号。   “广安侯府之事京城人尽皆知,昨日......又偶见了一方老印的痕迹,我便想,许是故人之子回来了。”   伯懿手中红亮的茶汤泛起波澜。   瞳孔骤地一缩,沉眸望去,眼底是不可名状的慌乱。   故人?   寂空却不愿再多言,只问他:“施主可想清楚了?若是选择了这条路,便再无回头的可能了。”   杯中波纹四起,声声荡心。   他仓皇地将被杯盏置于案上,握拳垂眸,试图静心。   寂空也不催他,只阖上眼,旁若无人地念起了静心咒。   许久,才听到伯懿低哑的声音传来。   “当年之事,我年纪尚小,其实记得不清了......但我还记得,她临走时,给了我小字,唤我‘闲安’。我便偏守一隅,如她所愿。”   闲适安宁。   寂空停了诵经声,默然拨动着手中念珠。念珠轻击,零零落落,发出起伏的细碎声响。   “大师虽是方外之人,但也当明白为人子女之心。如今我既已知晓她含冤而终,我又如何能闲安?”   寂空摇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递上一块槐木制的佛签。   一角刻莲,刀刀深邃,笔笔入魂。   上书判词:   “势弱休云败,家亡亦论亲。偶得旧缘絮,愿尔大梦归。”   正是玉里馆要求的佛签。   伯懿凝着判词,眸底闪过一丝痛苦。   “大梦归......吗?”   幼年零落的梦境,从昨日开始,逐渐清晰。   唇角含着讽意,再次仰头时,神色恢复沉静。   他自如谢过,转身离去。   酒书知晓伯懿并不是让自己真的去诵经,因而在寺里溜达了一圈便又走了回来,这隐龙寺香客云集,热闹非凡,只好折返回来,候在门外,听从下一步指示。方才少爷当着小比丘的面儿支开他,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给了他一个合理的理由前去查探。跟着少爷这么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这哥寂空和尚口口声声的“杀孽血债”,若不是信口开河,定然是另有深意。可知晓他们身份,敢用“杀孽”做文章的,自然是从北边儿来的。可转悠了一圈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擅察言观色,见自家少爷一脸阴沉,也不敢再多言,低头随着他出了隐龙寺,前往玉里馆。   伯懿将昨日刚拿到的佛珠与佛签一起,交给了玉里馆,并留下了有关托付之事的只言片语。   处理完这一切,一仰头才发觉,天色渐暗,人潮如织。   花神的生日宴,方才热闹起来。   从出了隐龙寺开始,他便心绪纷乱,怅然无措。   这次入京,意外之事属实太多了。   他抬脚步入红尘,在熙攘人海中随波逐流。   酒书见他依旧沉闷,终是没忍住,试探着问:“少爷,我听闻凌云阁今日热闹极了,那什么‘花娘子’的甄选,已从午后进行到现在了。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一语将毕,抬头却见自家少爷直立在人群中,面色沉静若深潭,但微凝的眉头却出卖了他的神思。   其中灯火闪烁,倒像是燃起了烛光一般。酒书顺着目光看过去,只来得及看到一尾红衣没入灯火交映下的酒楼大门。   再一看一旁停着的雪青色马车,其上纹路繁复,浅浅勾勒出一个“王”字。   一瞬便已了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闭上了嘴巴静立在一旁。   花朝佳节,黄昏时分,才子佳人,自然无旁人什么干系。   良久,伯懿棱角分明的脸上泛起了一抹讥讽,只不知是对谁。   “酒书,让你带的酒,可拿来了?”   “属下昨日一早便去京郊取来了,按您的吩咐,寻了个偏僻的酒坊存起来了,那间酒坊也已盘好了。”   酒书暗叹一声自己的辛苦。   不仅要借着印章寻人,打听玉里馆之事,还要京郊京城两头跑,昨日刚回来,便又被安排了去盯梢玉浅肆,今日还跑了两趟隐龙寺。   少爷没了自己可怎么办啊。   “带我去看看。”   该不会是少爷一时气怒,想要一醉方休吧?   “少爷,那可是十年前您酿的第一壶酒。您不是说,待我们平安离京之时,当庆功酒喝吗?现在就喝,不大吉利吧......”   伯懿剜了他一眼,酒书立刻闭嘴乖乖带路。   路过那间酒楼,阵阵辛辣传来。看也不看,便知晓是蜀地风味。   暗哼一声:“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去吃什么脏器下水,不识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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