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狂子依然是昨天那身农夫打扮,扛着药锄,向昨天的药田行去,晨雾很快便打湿了两人的皮肤衣服,然后凝成露水慢慢流下,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子,竟然胆大包天地跳上了天狂子的斗笠,发出“腾腾”的细微声响,而天狂子恍若未觉,就似已化身为一块山石,一株老树,或是脚下的野草,路边的枯枝…… 叶萧默默地跟在身后,偶尔放出神识,前方还是空无一人,再看晨雾中的伟岸老者,简直恍若神仙中人。 不知不觉间,叶萧已对天狂子生出了几分钦佩之意。 “这么年轻,就懂得宽以待人,你比我当年强!”天狂子悠悠的话语,如秋日的晨风般飘来,让叶萧感到了恰到好处的凉意,既不突兀,又引起了叶萧的注意。 “你很聪明,多半已猜出我是故意选择云滇送你前来!”天狂子脚下不停,每一步跨出的距离,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准确,甚至连身形以及摆臂的幅度,也没有一点变化:“也明白昨天只是个小小的考验!” “弟子辜负您的苦心了!”叶萧微微躬身,打乱了原本走路的节奏。 “我说过,做我的徒弟不必拘礼!”天狂子就如脑后长眼般明了身后的情形,语气还是那么波澜不惊:“那些狗屁尊称,不用也罢!你就算称呼我老东西、老不死、老变态也可以……对了,变态是什么意思?” 叶萧狂汗,嗫嚅着不发一言,惹得正在和他冷战的火鸟,忍不住也狂笑不止。 “我天狂子以武入道,一生杀人如麻!”天狂子也并不是真的想听叶萧解释,声音就如刚刚爬到峰顶的日光般亮了起来:“修为能迈入先天,凭的也是万物皆可杀,礼法皆可废的杀气和霸气!” “然而真正让我登堂入室,开始修行的,却是在明白了本心二字的真意之后!”日头渐渐升高,晨雾已将散去,草丛中虫鸣更盛。 “本心?”叶萧轻轻咀嚼着,下意识地想起佛经之中,“念念无滞为功德”那段话来,似乎也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 “你昨日若有咸鱼翻身后仗势欺人的小人行径,我其实不会怪你,这也是年轻人的朝气,是真性情!”天狂子话音一转,抛出的见解让叶萧瞠目结舌:“可你若假惺惺地故作大度,一心只想在我面前留个好印象的话,反而会适得其反!” “要真是那样,就算十年后被人耻笑,我也不会收你为徒!”天狂子边走边说,渐渐不羁起来:“反正那些虚名荣誉,在老子眼里只是狗屁!” “所以我和云滇的比试前,师傅您流露的杀意是真的……”叶萧心中一阵后怕,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已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师傅二字。 “幸好你小子是在按本心行事!”天狂子忽然止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极为恐怖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欣慰,及其罕见地称赞了一句:“我很高兴!” 说完之后,天狂子转身又开始赶路,再也不发一言,没有了雾气,他高大伟岸的背影,在叶萧眼中也显得格外清晰,一时间在整个幽静的山谷中,似乎只剩两人“踢踏”的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虫鸣声。 “我也很高兴!”叶萧在心里默默道。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依然是昨日那片青石地,让叶萧骇然的是,所谓的药田已恢复了原状,青色的石面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既没有风吹雨打日晒留下的痕迹,也没有他和云滇挖凿过的样子。 天狂子甩出肩头的药锄,舒舒服服地就地躺了下去,斗笠微垂,刚好遮住眼睛,翘起二郎腿,双手垫在脑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叶萧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老子做了半辈子苦力,现在终于有人可以使唤了!别**了,快干活吧!” “这老小子,分明就是报复我昨天骂他!”叶萧暗自嘀咕,捡起药锄就恨恨地抡了起来。 “当!” 一声铮鸣,突兀地响起在幽静的山谷,叶萧的双臂被震得发麻,骇然发现体内的灵力已被禁锢,根本无法像昨天那样运用。 “既然说了体力活,怎么能动歪心思呢?”天狂子为老不尊地嘲笑着叶萧,乐得直打哆嗦,没有半点高人风范,末了还恶狠狠地道:“什么时候干完,什么时候吃饭!” “啊?!”叶萧失声惊呼,看着刚才凿出的淡淡白痕,欲哭无泪,转头想要抗争一下,却见天狂子已经惬意地闭上了眼睛,温暖的秋日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不多时竟传出了轻微的鼾声。 “叫你睡!叫你睡!”叶萧无奈,只好苦着脸干起活来,一下一下,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力气,就像脚下的青石是天狂子的化身。 单调而机械的金石交鸣声中,天狂子的鼾声愈来愈响,明显好梦正酣,而叶萧此时却苦不堪言,没有了灵力辅助,不但工作效率极其低下,就连身体也逐渐承受不住,双臂酸痛,掌心也磨出了几个血泡,只是握住锄头,便觉刺痛无比。 “小子!注意老家伙的呼吸!”虽然明知天狂子此举必有深意,但叶萧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怨念,就在此时,忽听得火鸟一声惊呼,隐隐还透着股兴奋之意。 叶萧转头望去,这才发现天狂子从始至终,一直保持着躺下时的姿势,就如一块岩石般纹丝未动,明明鼾声如雷,却偏偏看不到他胸膛的起伏,就好像已经没有了呼吸。 “不对!不可能没有呼吸!就算结丹期修士可以胎息,那也只是换了种呼吸的方法而已!”叶萧皱起眉头,好奇心大起,干脆丢掉了手中的药锄,专心观察起天狂子来,反正他目前的劳动也没有什么效率。 几只无名小虫,在天狂子的胸膛上欢快地跳来跳去,触须不时被山风吹动,发出几声舒爽的鸣叫,就如置身草丛林间,忽地有一只拳头大的小鸟,不知从何处箭矢般扑来,叼起一只倒霉的虫子,满意地吞了下去。 三两口吞下口中的美食,小鸟得意地在天狂子身上踅了两步,拧着小脑袋啄起了翅膀下的羽毛,正在此时,一条黑影倏地从天狂子腋下蹿出,竟是条婴拳粗细的褐斑大蛇,已不知在那里潜伏了多久。 蛇信吞吐,眨眼间已将得意忘形的小鸟咬在嘴里,小鸟徒劳地扇着翅膀,却怎生逃得出去,眼看就要葬身蛇腹,天狂子宛若岩石般的身体,突然动了起来,大手从脑后探出,抓在了大蛇的七寸,速度说不上多块,但大蛇偏偏没有躲过,甚至看不出躲避的意思。 要害被制,大蛇顿时如草绳般软瘫下来,小鸟一声清鸣,展翅飞上高空,盘旋几圈后消失不见,天狂子翻身而起,一手提着大蛇,一手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遮眼的斗笠重新戴在了头上,得意地笑道:“当老子是石头?那老子就吃了你!” 笑容未消,瞥见叶萧在一旁若有所思,忽地怒目圆睁,张口喝道:“你小子不尊师命,在那里偷奸耍滑吗?!” 叶萧错愕,又不敢反驳,吐吐舌头,赶紧捡起药锄,有一下没一下地干了起来,脑子里不断回放天狂子抓蛇的一幕。 看到叶萧还比较听话,天狂子也显得甚为满意,提着大蛇,竟自转身离去,口中还哼着自得的小调。 “疯疯癫癫的老东西,好赖也是结丹期的高人,抓条小蛇,至于这么高兴么?”心中的不满,被叶萧化作不屑地鄙夷。 “本鸟早说过你小子没见识!”风水转得很快,叶萧马上就被火鸟鄙视:“想不到现在连脑子也没了!你能像老家伙那样抓蛇么?!” “那还不简……”叶萧大感不忿,正要反驳,脑子闪过天狂子抓蛇的一幕,登时无法再说下去。 即使和一个普通人相比,天狂子刚才抓蛇的速度,也绝对算不上快,可大蛇偏偏就没有躲过去,抛去被天狂子以法力禁锢——天狂子自然不会这么干——的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大蛇根本没想着躲闪,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危险。 这么慢的速度,大蛇怎么会没有反应? “这下明白了吧?臭小子!”火鸟得意地哼了一声,抢在叶萧之前说出了答案:“因为天狂子那种神奇的敛息术!” 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再次响起在幽静的山谷中,叶萧魂不守舍,手中机械地挥着药锄,脑子则在回想天狂子刚才的睡姿、动作、言语,试图从中找出施展那种敛息术的要义,对于火鸟的冷嘲热讽,则根本不加理会。 “你小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凿石开山吧!要真这么容易,老家伙又何必故作玄虚?”火鸟受到冷落,打击起叶萧来更加不遗余力。 “早是开山?”叶萧心中蓦然一动,天狂子说过的话,如闪电般划过:“当老子是石头,老子就吃了你!” 石头!石头!就算天狂子动手抓蛇,也还是像块石头一样,没有呼吸,没有体温,只是一块缓缓挪动的石头! 叶萧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蹲下身子,天眼术,玄心道全部都开始运转,只为观察脚下这块巨大的青石。 不管那种敛息术或者说是伪装术,有多少秘诀窍门,他都要尽可能地先了解面前的石头,了解它的构造,材料,纹理等等信息,甚至……甚至是可能存在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