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你,我对你——” 话没说完,他突然感到怀里沉了一下。 是商如意软绵绵的倒在了他怀里,脸也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宇文晔一怔,下意识的揽住她细瘦的腰肢,却发现那吹拂过自己脸颊的呼吸散发着不寻常的热度,他心中一惊,急忙在黑暗中伸手一摸她的脸,触及的肌肤果然滚烫! 她,发烧了! 宇文晔顿时也有些慌了,急忙抱着她轻呼:“如意!如意!” 这个时候,商如意只感到全身绵软,明明不想再与他这样靠近,可推拒他的双手却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只感到宇文晔用力的抱紧了她,焦急的呼喊在静谧的夜晚显得那么刺耳。 不一会儿,周围响起了很多脚步声,随即,屋子里也亮了起来。 她迷蒙的睁着一线眼睛,看到眼前人影晃动,许多人都在忙碌,耳边嘈杂的声音里也只能勉强剥离出“发烧”、“找大夫”等字眼,她恍恍惚惚的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是白天在船头脱下风氅时吹了那一下风着了凉,白天的时候还好,晚上就开始发起热来。 真是,可恶……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图舍儿这些日子千叮万嘱让她不要吹风免得着凉,她只说自己没这么孱弱,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现眼了。 越想,越觉得生气,可神智也越恍惚。 到最后,她已经看不到周围忙乱的人影,也听不到那些焦急的说话声,唯一的感知只有紧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他的手臂仍旧有力,却在紧紧抱着自己的时候,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迹,就在商如意的意识几乎快要陷入昏迷时,仿佛听见他咬着牙,沉声说了一句—— “靠岸,下船!” |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颠簸中,商如意慢慢醒了过来。 还没睁眼,就听到耳边不断响起的车轮的声音,她恍惚的知道自己是在一辆马车里,可是,身下却并非冰冷坚硬的车板,也不是普通的坐垫褥子。 而是一股熟悉的气息,将她整个包围了起来。 商如意慢慢的睁开双眼,对上的,仍旧是那双熟悉的,此刻却被倦怠侵扰得有些黯然的双眼。 宇文晔…… 四目相对的一刻,那双眼睛里仿佛被激起了一丝波澜。 但,他的脸上还是平静的没什么表情,看着她的时候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像是害怕惊吓到她。 半晌,他轻声道:“还难受吗?”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了一眼,一件厚重的风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被他抱在怀里。 难怪,属于他的气息那么浓。 浓得,都快浸到她的梦里了…… 商如意下意识的动了一下,宇文晔立刻道:“你先不要动。” “……” “我们去找大夫给你看诊,你的身体很虚弱,再折腾下去,会留下沉疾的。” “……” “有什么话,都等看了大夫再说。”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又闭上了双眼。 这个时候,她没有余地去说什么做什么,事实上,她也没有这个力气去说什么做什么,只能感觉到怀抱着自己的人沉默下来,那双眼睛似乎也还一直留驻在自己的身上,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身上的风氅又拉紧了一些。 这一路,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明明靠得那么近,却似乎比之前一南一北两分离的时候,还离得更远……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进了一座城。 周围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商如意睁开眼,就看到宇文晔伸手撩开窗帘的一角,立刻,阳光和外面喧闹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进了这个寂静的车厢内。 有路上行人见面,大声问好的说笑声,也有小商贩们卖力叫喊的声音,还有其他的马车经过,马蹄阵阵,车轮滚滚。 那烟火人间的气息,好像更近了一些。 可是,阳光照在宇文晔那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感觉到他的神情很凝重,甚至透着一点紧张。 不一会儿,就看到窗外人影一闪,似乎是穆先,他对着宇文晔道:“二公子,我们已经先派人过去了……” 宇文晔目光闪烁,道:“不要暴露身份。” 穆先道:“二公子请放心。” 说完,他似乎又往前赶去,宇文晔这才放下帘子,一低头,又对上了商如意的目光。 两个人相对,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他低声道:“这里是宋州。我在这里没有故旧,所以,做事要小心,不要暴露了我们的身份。” 商如意没说什么,只垂下长长的睫羽。 虽然她现在很虚弱,低烧也折磨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但宇文晔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明白过来——皇帝一死,天下大乱,各方势力竞相争逐,像宇文晔这样的身份,的确很容易被人盯上。 更何况——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裹在风氅里,仍旧显得纤细的身体。 虽然已经从梦中醒来,可梦魇中那血腥的气息,似乎还是很真实的萦绕在鼻尖,是那个人留在自己身上,手上,甚至灵魂里的……血腥味。 她有些战栗的想要握紧拳头,给自己一点力量,但到了这个时候,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头顶响起了宇文晔低沉的声音:“你现在很虚弱,不要乱动。” “……” 商如意的目光微微一闪,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轻声道:“我会保护你。” “……”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似乎,不仅刚刚藏在风氅里那样细微的小动作被他察觉到了,甚至连她心里那一点沮丧和念头也都被他捕捉到了。 她避开了他此刻的目光,只淡淡道:“不用。”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用不用是你的事,会不会是我的事。” “……” 商如意索性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马车摇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似乎,到了。 可宇文晔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块丝帕,轻轻的蒙在了她的脸上,遮掩住了她的容貌,这才抱着她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家医馆。 这里算不上太热闹,来往的也都是些上门看诊拿药的人,一看到有辆马车停在门口,众人不免多看了几眼,而宇文晔站定之后,立刻抱着商如意快步走了进去。 里面的店家已经迎了出来。 虽然被那丝帕遮住了脸,商如意还是能勉强看清外面的情形,那店家身边站着图舍儿和两个宇文晔身边的长随,显然是刚刚穆先说的先派过来的人,只是不知道,不过是来看个诊,何必还要先派人过来。 但派人过来也是有好处的,外面看诊的人还在排着队,那店家却已经迎着宇文晔,客客气气的走到内间去,显然是使了银子。 内间坐着一个慈眉善目,须发斑白的老者,见宇文晔抱着人进来,立刻道:“看诊的是这位夫人吗?” 宇文晔点点头。 那老者一伸手:“请坐。” 宇文晔抱着她坐到了一张椅子上,却仍旧不放手,只掀开了风氅的一角,将她的手拿出来,放到桌上一个软垫上。 商如意无力挣扎,也索性不浪费力气,只隔着脸上那一层丝帕,望着老人伸手轻轻的扣在了自己的脉门上,眉头逐渐蹙起,神情变得凝重。 自己,到底为什么孱弱至此? 只见那老人给她诊了一会儿脉,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抬头道:“这位夫人长期忧思过度,又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打击,以至——” 宇文晔轻咳了一声。 那老人立刻道:“身体虚弱,气血不足。这一次着凉发热,不过是之前压着的病发出来罢了。” 宇文晔道:“应该怎么办?” 那老人道:“这倒不妨事。老朽开一剂药,吃了就好。只是夫人玉体尊贵,万不可再有劳损。另外——” 他看着那张丝帕下神色黯然的商如意,轻声道:“也望夫人凡事放宽心,更想开些。” “……” “失去的就失去了,牵挂怀念,不及莫牵莫念。”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失去的,就失去了……? 牵挂怀念,不及莫牵莫念? 不知为什么,他这话明明是开解,可听在耳中,却有一种莫名的酸楚从心里生了出来,商如意静默许久,慢慢的低下头去。 蒙在脸上的那一方素帕,沾上了一点湿润。 这时,怀抱着她的人也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说道:“劳烦您开药方。我们要抓一个月的药量。” 那老人道:“请稍等。” 他虽然年纪大,动作倒是很快,不一会儿便将方子写好递了过来,而商如意从那方素帕后抬起眼来,匆匆的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脸色一沉,抱着她的手一下子收紧了。 众人见他脸色一变,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却见宇文晔转头往门口垂下的帘子看了一眼,沉声道:“外面怎么没有声音了?” 这话一出,众人才有些回过神来。 的确,刚刚进来的时候,还能听见病患们来往说话的声音,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安静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刀剑散发出的,特殊的铁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