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带着张辛眉,先到了问诊间坐下。 那个男孩子,斟酌再三,在何梦德的鼓励之下,才进了问诊间。 他经过了最初的忐忑,镇定坐下来。 这孩子年纪不大,行事却透出一股子沉稳。 双亲去世,抚育幼妹的责任落在他头上,造成了他现在的性格。 『少夫人,学生姓梅名清。』他道。 读过书的人,为了尊重对方,都喜欢自称学生。 『梅清,请坐。』顾轻舟道。 顾轻舟的笑容恬静,丝毫没架子,和梅清想象中的军政府少夫人大相径庭。 因为差距太大,导致梅清始终没办法聚精会神。 『昨天那个女孩子,是你妹妹吗?』顾轻舟看得出梅清的紧张,就试图和他寒暄,希望拉近距离,让他放轻松点。 梅清急忙道:『是,她叫梅桥桥。』 顾轻舟又问:『你父母去世多少年了?』 提到这个,梅清也如实相告:『已经四年了。』 四年前,梅清才十岁。 顾轻舟想到了司行霈。 他十岁就在军中,那时候岳城遭遇动乱,司夫人把姨太太生的司芳菲扔在家里,司督军不放心,路过岳城时回了趟家,把司芳菲抱走了。 司芳菲在军中带了两年,由火头军带着,司行霈时常去照顾她。 那个时候的司行霈,大概也是很害怕的。 司芳菲既像是他的家人,又像是一种寄托,好似有个力量支撑他。 有人需要他,他的家人就在身边。 这种感情,是无法比较、无法抹去的。 顾轻舟的心思,稀里糊涂跑偏了,她急忙整了整心绪。 『你自己带妹妹,累吗?』顾轻舟问梅清。 梅清道:『假如没有她,我就是一个人,我带着她,一点也不累。』 顾轻舟的表情却微顿。 张辛眉已然开口,问梅清:『你父母怎么死的?』 梅清就告诉张辛眉,他们是出海去进货,遇到了飓风,船翻了,他们夫妻双双罹难。 一来二去,梅清的情绪,果然慢慢放松了很多。 梅清少年老成,吃过很多的苦,这点和顾轻舟有点相似。 顾轻舟很喜欢这个孩子。 『你来找我,是想看什么病?』顾轻舟问,『你和你妹妹,都没有顽疾,到底是谁生病?』 终于问到了正题。 梅清表情认真又忐忑:『是我祖父。』 顾轻舟问:『什么病?』 『他的皮肤下面,有虫爬。』梅清道,『我们能看到虫子蠕动,肌肤上也会留下痕迹,除此之外,倒也没有特别的疼痛。 此病骇人,祖父日夜难安,去了很多地方求医,吃了无数的打虫药。西医检查说,祖父体内根本无虫,这是心理疾病。 我偶然听人说,军政府的少夫人医术极其高超,只是一般人请不动。所以,我想请您去看看我祖父。』 梅清此举,既是孝顺,也是讨好。 他父母去世四年了,家族对他和他妹妹越发怠慢。 他想送妹妹去圣玛利亚教会学校念书,可家里人觉得学费太贵了。 梅家是生意人,从前朝开始就走海货生意,家资富饶。 家中并非无钱,只是欺负他们两个孤儿罢了。 祖父和祖母原本就对梅清兄妹平常,特别是祖父生病之后,更加没空理会。孙儿太多,祖父都不太认识梅清。 梅清异想天开:假如他请到了军政府的少夫人,救活了祖父,那祖父岂不是要高看他几眼? 他能在家中立足,能出人头地,妹妹的前途就不愁了。 少夫人有多难请,梅清也不知道,只是凡事都要尝试了,才有机会。 故而他来了。 『虫爬?』顾轻舟闻言,略带沉思。 这是什么病,她也没看过。就连师父的医案里,也没有过这种病的记载。 『是,就是小虫子,在皮肤下爬动,都能看得见。爬完了,还会留下痕迹,是千真万确的,西医却偏偏说没有。』梅卿道。 顾轻舟再次沉吟。 她很好奇,想去看看。 『今天方便吗?』顾轻舟问,『你要不回家去说一声,然后再给药铺递个信,约好看病的时间?』 顾轻舟一下子就看出了梅清的处境。 梅清来请她,可能还没有跟家里打过招呼。 顾轻舟现在贸然去了,只怕梅家那边措手不及,好事反而变成了一件手脚慌忙的尴尬事。 梅卿先回去说一声,顾轻舟再登门,两下都准备妥当。 顾轻舟没见过这种病例,她也要回去翻阅资料。 『我先回去说一声,让家里准备准备。多谢少夫人。』梅清很感激顾轻舟为他考虑周全。 顾轻舟颔首。 等梅清走后,顾轻舟陷入沉思。 张辛眉推她:『我们要去看虫子吗?』 梅清的话,顾轻舟从医学的角度深思,张辛眉就是完全想赶个热闹。 『明天再去。』顾轻舟笑道,『你也想看虫子?』 张辛眉哼了哼:『爷是勉为其难陪你去。』 顾轻舟故意调侃他:『那我就不带你去了,看病不能有其他人在场。』 张辛眉气得鼻子差点歪了。 顾轻舟则哈哈大笑。 她心情好转了不少。 回到家中,顾轻舟的专线电话响了。她想起辛眉说,既然她不舒服,此事就不对,并不完全是她的错。 顾轻舟素来不是贤良之辈,她也装不了温顺。 她将电话线给摘了。 楼上的电话响起时,顾轻舟依旧没接。 晚膳之后,顾轻舟带着木兰和暮山去散步,家中电话再次响起。 副官接了。 『少夫人散步去了。』副官告诉司行霈,『电话线被摘了两根。』 司行霈的脸微沉。 这次的事,还没有解决。 顾轻舟太狠了,知道他忙,没空和她厮磨,干脆就摘了电话线,釜底抽薪,让司行霈鞭长莫及。 『她跟谁散步,今天又见了什么人?』司行霈问。 副官告诉他:『还是跟张少爷。今天在药铺,遇到一个求诊的年轻人。』 『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副官道,『是一个小孩子,约莫十四五岁。』 司行霈的呼吸,都似被冻住了。 他重重挂了电话。 心中有一团火,不知不觉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