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家的汽车到了何氏药铺的时候,慕三娘正在灯下裁药。 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要稳住这个家,还要照料孩子们。男人主外,女人主内,外头再怎么乱,内宅是不能乱的。 所以,慕三娘照常打发了孩子们吃饭、洗澡,检查了两个正在念书的作业,这才把他们全打发下去睡觉。 她一边裁药,一边想起娘家时的惨案,慕氏一族分崩离析,他们成了通缉犯,那时候比现在凶险多了。 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慕三娘这时候格外的镇定,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若是何梦德要入狱,以后慕三娘就自己撑起这个家,将孩子们都培养成才。 她会制药,医术虽然有限,也能看些小病,总好过毫无手艺的女人。 有的女人靠浆洗缝补,也能把孩子们拉扯大。 不成想,汽车停下来,何微就高喊:『姆妈,阿爸回来了!』 慕三娘的镇定,这时候就彻底夸了,急匆匆起身,将一筐药全撞翻了。 她丈夫没有吃苦,还是去时的模样,只是头发乱了点,慕三娘积累了大半天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 直到这时候,她才敢哭,才有资格哭。 男人回来了,有了依靠,慕三娘才敢把自己的软弱露出来。 『真的回来了?』慕三娘上前攥住了丈夫的手,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警备厅的人打你了吗?』 『没有。』何梦德道,『今天来了两桩大案,他们还没有顾上审我,轻舟的朋友就把我接出来了。』 『......姆妈,是姐姐的朋友,说了几句话,警务长就亲自让我们回来,说有事他做主。』何微非常开心,一股脑儿全告诉了慕三娘。 慕三娘哽咽着道:『轻舟,多亏你。』 这时候,她的镇定全没了,也忘了问顾轻舟,是什么朋友、花钱没有等客套话。 直到顾轻舟和颜洛水乘车离开,慕三娘才想起:『你姐姐吃饭没有?』 『还没顾上吃。』何微道。 慕三娘居然忘了留顾轻舟吃饭。 『哎呀,我也是晕了头。』慕三娘追出去。 那时候,顾轻舟和颜洛水的汽车,已经走远了。 哪怕她留了,顾轻舟也没空吃,她要赶紧去趟李家。 那个死了人的人家姓李,主人家叫什么,何梦德也忘了问,只知道那少爷叫李韬,今年十岁。 李家的住址,何梦德也清楚,因为李家曾邀请他登门问诊。 顾轻舟先回了趟顾公馆,拿点东西。 车厢里光线幽黯,灯火橘黄色的灯火,忽明忽暗的照进来,看不清眉眼。 新月如眉,月光是有限的。 『轻舟,你真的能起死回生?』颜洛水非常好奇,几乎把顾轻舟当个传奇来看。 『死也有真死和假死。若是真的死了,那是不可能救回来的;但若是假死闭气,不超过十二个时辰,还能救一下。』顾轻舟道,『能不能救回来,也要看造化,毕竟都这么久了。』 所以顾轻舟连夜要去李家。 颜洛水这时候就听明白了。 顾轻舟是觉得,李韬没死,不过是误以为死亡。 颜洛水其实有点失望,上古名医生白骨,那等医术早已失传,她还以为顾轻舟学会了呢。 『大夫只是救命的,命没了就救不了,又不是神仙,你到底失望个什么劲?』顾轻舟对颜洛水也是啼笑皆非。 颜洛水只有十七岁,她绝大多数的时候腹黑精明,只是偶然也会露出几分少女的天真无邪。 就像现在,她还以为顾轻舟去生尸骨,让顾轻舟哭笑不得。 回到顾公馆,顾轻舟快速上楼。 在楼梯口,她遇着了秦筝筝,然而她没空打招呼,急匆匆错身而过。 秦筝筝恼怒,问:『这么火烧屁股跑来跑去,是做什么?』 顾轻舟懒得反击。 倒是三姨太正巧上楼,闻言就高声道二姨太白氏:『二太太,您又失职了,有人替您管教小姐呢。』 秦筝筝气得半死,恨极了这个三姨太。 顾轻舟则不理会,从楼上房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镂空描金的芙蓉花小盒子,又急匆匆下楼。 她仍是没有打招呼,直接就走了。 『越发没规矩!』秦筝筝怒,又不敢管,她自己是泥菩萨过河呢。 顾轻舟上了颜家的汽车,司机调转车头,往李家而去。 颜洛水问顾轻舟:『那什么?』 『银针。』顾轻舟道,『我来岳城的时候,师父送了套银针给我,必要时用用。』 『真厉害!』颜洛水道,『我还没见过你用针呢。』 『不是每个病都需要用针。』顾轻舟道,『晕迷不醒,无法服用药物的时候,针灸才是必不可少的。』 颜洛水很认真听着。 她虽然不想学中医,对顾轻舟治病救人的能耐却是敬佩得很,不免询问得仔细。 想当初,颜太太病得那么重,顾轻舟去了就药到病除,颜洛水至今想起来,就会觉得顾轻舟高大而神圣! 『我看看你的针。』颜洛水道。 顾轻舟给了她。 车厢里灯火暗淡,颜洛水愣是照副官拿了个手电。 装银针的盒子很小巧,薄薄的巴掌宽,有点长,是个镂空雕花的模样,做工精致。 打开之后,里面的银针一共三十根,细如发丝,一整排摆好。 就在顾轻舟和颜洛水出发去李家的路上,司慕带着一名副官,到了何氏药铺。 司慕穿着军装,最近的集训让他晒得黑了些,越发显得眼睛有神采。 他是到附近废弃的教堂闲坐,听人谈起何家。 附近的人都在谈论此事,说何家药铺害死了人,何掌柜被抓。 司慕过来确定下是否实属。 『......何掌柜,您没有被抓?少帅听说您被警备厅带走了,很担心您。』王副官做了传声筒。 『刚放回来。』何梦德性格老实,就把经过简单告诉了司慕。 司慕一听是顾轻舟,神色冰冷。 何梦德无碍,司慕打算让副官去趟警备厅,以后不许警备厅的人骚扰何家,何微却追了出来。 『阿木?』何微不叫少帅,仍是用旧式伙计的名字称呼他。 司慕心中一软,停下脚步。 『阿木,今天是轻舟姐姐帮了我们。』何微道。 司慕的浓眉,忍不住又蹙起来。 他非常不喜欢听到顾轻舟的名字,想也不愿意想一下。 他跟这个名字,不会有任何关系。 『轻舟姐姐说要帮阿爸讨一个公道,她去了李家--就是死了孩子的那家。我很担心她,阿木你能去看看吗?』何微恳求道。 何微担心顾轻舟吃亏。 据何微所知,顾轻舟是司慕的未婚妻,让她的未婚夫去保护她,应该没什么不妥的。 司慕神色不变,冷漠疏离,只是那两条剑眉微拧。 犹豫了下,看到何微哭肿的眼睛,司慕点点头。 他看了眼副官。 王副官就问何微:『李家的地址,小姐知道吗?』 何微忙说自己,交代了两遍。 王副官记住了,道:『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顾小姐的,您早点歇息,等过几日少帅再来瞧令尊令堂。』 何微松了口气。 故而,顾轻舟和颜洛水到李家时,正巧前一分钟有辆车子停靠李公馆,司慕稳稳坐在车里,神色内敛。 和司行霈相比,颜洛水跟司慕稍微熟悉些。 当然,所谓的熟悉,仅仅比陌生人好一点。 司夫人可是很担心跟颜家结儿女亲家,对颜家这对双胞胎非常不友善。 不管是慑于司家的威望,还是处于自己修养的礼貌,颜洛水上前,跟司慕打了招呼:『二哥,您怎么来了?』 司慕从车子里下来,一双澄亮的军靴落地,他修长挺拔,气度冷傲,颇有咄咄逼人之态。 颜洛水无意识后退一步。 副官亦跟着下车,道:『四小姐,您也来了?我们是特意来找顾小姐的。』 这位王副官,精明百倍,能将司慕的心思揣摩透彻。 司慕不能说话,远远站着,望着李公馆门上的白幡,不看顾轻舟。 倒是他的王副官上前,低声道:『顾小姐,人已经出事了,李家只怕心情不好。您代表何家来的,他们情绪激动,冲撞了您,还是先回去,交给属下去打理吧。』 『姑父说,李家的小孩子是元气极虚,这种病症很容易导致‘厥逆’。厥逆的人呼吸全无,四肢僵硬,但是脉仍存薄弱,若是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或许有救。』顾轻舟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副官若是有心帮忙,不如随我一起进去吧。』 司慕面无表情。 王副官就上前,低声和司慕说话。 司慕的眸光,深邃冷厉,落在顾轻舟身上。 顾轻舟和他对视。 这辈子,顾轻舟真只怕过司行霈,其他人的目光再狠,对顾轻舟而言也是无关痛痒,故而她回视司慕。 司慕点点头。 他同意跟顾轻舟一起进去。 王副官就让另一名副官再多带两只手枪,跟随顾轻舟,敲开了李公馆的大门。 开门的是个老佣人。 顾轻舟上前道:『我们是何氏药铺的........』 那老佣人突然就激动了,厉声朝里喊:『快来人,刽子手家派人来了,快来抓住她们!』 他上了年纪,声音却颇为洪亮,很快就传到了内院。 一群人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