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长亭把蔡可可的棺木接走了。 顾轻舟依照岳城军政府的法令,将闫堂主关了半个月,罚款一百块钱,才将他放回上海。 『来人,去给我找到那个老头,老子要把他挫骨扬灰!』闫琦一出大牢,就咆哮着要去抓郭半仙。 那时候,郭半仙早已踪迹全无。 很快,洪门的岳城分舵,重新立起,蔡龙头仅剩下的孩子蔡长亭,成了新任的龙头。 洪门召集旧部,从上海和日本调了人手,将岳城的洪门分舵操办起来。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修建码头。 『少夫人,这是蔡龙头送给您的请柬。』副官拿了大红烫金的请柬进来。 蔡长亭继任新的分舵龙头,不仅得到了上海总舵的支持,还得到了总统的赞赏,甚至有日本军方的背景支持他。 一时间,他风光无限,成了整个岳城的焦点。 他又生得漂亮。 他准备开个宴会,邀请全岳城的上流社会参加。 顾轻舟也在受邀之列。 顾轻舟拿过来看了看。 她还是挺满意的,终于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不仅她满意,远在南京的司督军也满意。 『感情接二连三闹事的,都是洪门在背后搞鬼?』司督军失笑,『魏市长家的,财政部总长家的,甚至董晋轩,都跟洪门脱不了干系。看来,洪门胃口很大嘛。』 洪门的胃口多大,顾轻舟不知道,长亭的胃口是很大的。 一直藏在暗处的长亭,是想吞并整个岳城吧? 终于,他被顾轻舟拎到了明面上,再也享受不到背后捅刀的便宜。 顾轻舟不免微笑。 『轻舟,办得漂亮!』司督军笑道,『我在岳城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藏头露尾,只怕等着起了战事,再让我后方失火。 没想到,我突然离开了岳城。这一个个妖孽似的,全部蹦了出来。轻舟,你给我好好收拾他们。 岳城是我们的大本营,大后方,它不能坍塌。那些人,能用就用,能杀就杀,阿爸给你做主。』 顾轻舟心中非常的温暖。 司督军无时无刻不在给予她父爱。 好像天塌下来,都有司督军顶着,顾轻舟什么都无需害怕。 一阵阵的暖流,缓缓在顾轻舟的胸腔里徜徉。 『阿爸,我不会让您失望的。』顾轻舟声音低了下去,怕露出自己的哽咽。 司督军还是听出来了:『别哭,记住阿爸说过,将来的岳城有你一半!你是阿慕的妻,那就是你们俩的一半;若是你和他离婚了,阿爸就让他滚蛋。阿爸说一不二!』 顾轻舟被逗笑。 她也知道,司督军不是随口说说,他非常的重视承诺。67.356 十几年前对顾轻舟外祖父的一个小承诺,让他坚持接纳人人厌弃的姑娘,愣是扶持她,一路做了司慕的妻子。 如今,他这番话,更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司慕不好好对顾轻舟,他真的什么也得不到。 想到郭半仙的话,顾轻舟心头一紧。 挂了电话之后,顾轻舟独坐沙发。 『想办法给他延续一两年的寿命』顾轻舟想到这些话,骨头缝隙里都冒寒气。 司慕要不行了吗? 他只剩下一两年的寿命吗? 他会死于枪炮,这大概是军人最体面的下场,可顾轻舟不想提前知道! 不,应该说他可能很快要死了,是郭半仙答应为他蒙蔽天机借命,这种事能成功吗? 『若是这次郭半仙错了,我再也不跟相术之流打交道;若是他对了,那么我就去把他找出来,好好照料他。』顾轻舟想。 正想得入了神,司慕回来了。 他手中拎了个很大的包袱。 蓝布包袱,看上去很普通平常,里面却是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满满一大包。 不过,司慕高高大大,长胳膊长腿,拎起来也轻松。 『鞋子做好了。』司慕一进门,就把包袱放到了沙发上,自顾解开了。 上次顾轻舟和他去接郭半仙,然后在门口买了指路大嫂的鞋底。下车的时候,顾轻舟就忘到了脑后,司慕却记得了。 于是,司慕派人送去城里最好的作坊,让他们抓紧时间加工,把这些鞋全部做出来。 才几天的功夫,作坊就交给司慕一批做工精致繁复的绣鞋。 『这』顾轻舟惊讶,『你请人做好了?』 她随意拿起一只,用的青锻鞋面,上面绣了并蒂莲花,累了金丝。 鞋面光彩夺目。 『花了很多钱吧?』顾轻舟问,『这样好的绣工,没有半个月做不出来。你一口气做了十双,这才几天?』 花了大价钱,连夜请人赶工,才能做出来。 『喜欢吗?』司慕神态温柔。 『很喜欢!』顾轻舟道,『我就是爱这些老式的东西,可能是受了我乳娘的影响。新派的衣裳鞋子,我真的只是为了应景。』 司慕笑起来。 『试试。』他起身,随意拿了双月白色锦缎绣金丝云纹的绣鞋,膝盖利落半跪下去,就要给顾轻舟穿鞋。 顾轻舟吓一大跳,急忙中言语也不流畅了,伸手去搀扶司慕:『好孩子,快起来,别给我下跪!』 司慕蹙眉,用力打了下她伸过来的手背:『我不是你儿子!』 说罢,他将她的肩膀往沙发里一按。 顾轻舟坐着,他半跪着,仍是比顾轻舟高大。 顾轻舟任由他脱了自己的鞋子。 看着他单膝跪地,看着他浓密发丝下年轻的脸,顾轻舟突然就没有再动了。 万一郭半仙说得都是真话,万一他不能给司慕改命,那么 司慕温热的掌心,包裹着顾轻舟穿着薄薄丝袜的小脚。 他的背后顿时有点僵硬。 新鞋比较紧,司慕费劲才给顾轻舟穿上了一只。 『司慕,假如我们活不到端午节,那么你现在最想要做什么?』顾轻舟问,声音有点发涩。 司慕继续为她穿第二只鞋子。 她柔软的小脚,落在他的掌心。透过玻璃袜,司慕可以瞧见她白皙的肌肤,似珍珠般乳白色的脚趾甲。 心中一动,司慕道:『若真的那样,我现在就想不顾一切将你按在沙发上。』 顾轻舟闻言,愣了一愣。回神时,她伸手轻轻打了下他的肩膀:『你好好的,怎么泛起了流氓德行?』 他这话一出,让顾轻舟错觉司行霈回来了。 司慕却低低笑了下。 他费力给她穿好了第二只鞋子,顾轻舟就敛住了呼吸。 司慕放下他的脚抬眸,修长的双臂绕过她的身子,撑住了沙发的后座,将顾轻舟圈固在沙发里。 他道:『我想吻你!』 顾轻舟可怜他,也为他的命运担忧,可感情上她无法弥补他。 『不行!』顾轻舟沉脸拒绝。 司慕还是快速靠近。 顾轻舟捂住了唇。 他的唇,却是轻轻落在她的眉心,着他的清冽与温暖。 他站起来,拍了拍膝盖,道:『来,试试你的鞋子。』 顾轻舟没有动。 司慕往后站了几步。 顾轻舟抬眸,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她起身,慢慢走了起来。 用布纳成的鞋底很软,不像皮革那样硬。新鞋很挤脚,说不出什么愉快的体验,顾轻舟却很喜欢。 她用力踩了踩。 司慕也坐下,试了试他的青锻素面布鞋。 他也觉得挤脚:『这有什么好穿的?』 顾轻舟失笑。 暧昧尴尬的气氛,一下子就不见了,他们像两个傻子似的,来回跺脚,把地板跺得震天响。 顾轻舟将自己的鞋子分出来,准备自己拿着上楼。 司慕却在背后突然道:『顾轻舟,我是认真的。假如我真的寿命不长,我希望余生能得到你。』 顾轻舟的脚步微停。 『没有其他想要的?』顾轻舟问。 『其他?』司慕苦想了一下,然后他又笑了,『我又不会真死。』 顾轻舟也笑了笑。 怀着满心的忧虑,顾轻舟上楼了。 她当然不会去实现司慕这种理想,她只是有点苦涩,想到他可能会命不久矣,还如此年轻。 顾轻舟现在很敬畏生命。 通过郭半仙那席话,司慕的生命就好像一个漏斗,顾轻舟一点点看着它流逝,却束手无策。 命中注定的死亡,这个顾轻舟帮不了他,她又不是术士,更不能逆天改命。 假如有人害司慕,顾轻舟也许可以帮忙,但寿命这种东西 她唯一期望的,就是郭半仙真的只是个最高级的骗子,骗走了她两根大黄鱼而已!虽然她知道这个期望很渺茫。 司慕好似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不减。 吃晚饭的时候,司慕又问顾轻舟:『假如你即将要去世,你现在最想要做什么?』 如果即将要死 顾轻舟想,她会去找司行霈。 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不顾乳娘和师父的仇恨了吗? 『我希望明天能吃顿鲜虾馄饨。』顾轻舟道。 司慕失笑:『你这算什么理想?』 顾轻舟的情绪却一落千丈。 司慕不懂这话的深意,果然让佣人去准备鲜虾馄饨作为宵夜。 顾轻舟吃到了。 还是熟悉的味道,虽然不是完全一样,吃起来的心境却是相同的。 顾轻舟陷入一个死胡同里,她丢不开又放不下。 她跟司慕落入了同样的困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