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愣在那里，好半晌都没做声。　　 叶晴天轻声叹息道：“你当年也是想逃跑的吧？”　　 “而且你生下儿子后，其实是厌恶这个儿子的吧，毕竟你是被强暴才被迫生下孩子。”　　 “可你现在却为这个你本来厌恶的儿子，去伤害另一个像你一样被拐的女人，你真的忍心吗？”　　 如果换作渠水村那些彻头彻尾的人渣畜生，叶晴天才不会浪费口舌。　　 可老太太也是受害者，如今变成施害者，这样的悲剧让叶晴天感到愤怒，也感到无奈。　　 所以她才愿意掰开了揉碎了跟老太太讲道理。　　 这个老太太十五岁时被拐，那一年她正好读高一。　　 在那个年代读高中是很厉害的，所以老太太也不是讲不通道理。　　 果然，老太太沉默许久，忽然老泪纵横道：“我……我不拦她了……”　　 叶晴天不由再次在心里叹息。　　 老太太本性善良，本身也是受害者，却被老光棍和渠水村的人驯化了，真的很可怜。　　 这也更能证明渠水村的罪孽有多深。　　 叶晴天看着老太太，道：“你大概不知道吧，在你被拐走后，你家里人一直在找你。”　　 老太太猛地瞪大眼睛。　　 叶晴天道：“你父母找了你几十年，到死都在记挂着你。”　　 “而且他们过世时，一直拉着你哥哥的手，让你哥哥继续找你。”　　 “所以现在你哥哥也还找四处打听你的消息，虽然他知道希望渺茫，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　　 老太太愣愣地望着她，眼泪不知不觉掉得更凶。　　 她这么多年被蹉跎得麻木，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家人。　　 被叶晴天提醒，她才想起自己当年也是很受家人宠爱的。　　 最开始被拐到渠水村时，她日日夜夜思念家人，日日日夜夜想回到家人身边。　　 后来她被老光棍毒打，被迫生下老光棍的儿子，等老光棍死了，村里人又关着她，不让她跑。　　 这几十年来，她面朝黄土背朝天，像头老牛一样每天干活挣钱养活儿子，早就忘了自己曾经也是家里娇惯着长大的姑娘。　　 她忍不住失声痛哭道：“我也想我爸妈，想我哥哥……”　　 当年的记忆突然之间全部涌进她脑内。　　 她记得她爷爷是医院院长，奶奶是大学教授，父母都是医生，家里条件很好。　　 而她从小立志当科学家，父母都很支持她的梦想，还说等她读完大学，就送她去国外进修，再回来好报效祖国。　　 她哥哥知道她喜欢科学，给她买了很多这方面的书籍。　　 当年她在家里是多么受宠啊……　　 是人贩子把她拐来这个山沟沟里，是老光棍和这个村子里的畜生们毁了她的一辈子！　　 老太太越想越难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好恨啊……”　　 她嚎啕大哭着，像是要把这几十年所受的委屈和苦难尽情地发泄出来。　　 颜卿在一旁听得心酸不已：“人贩子太可恨了！”　　 温南庭和贺归舟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显然也认同颜卿的话。　　 叶晴天怕老太太承受不住，打了道静心安神符到她身上。　　 而后她上前，轻轻地拍抚着老太太的肩膀，道：“你家里条件好，你家里人很疼你，对你百依百顺。”　　 “你那时候读高中，成绩也很好，肯定是能考上大学的。”　　 “如果你没被拐，你会有大好的前程，你现在应该是科学家，而且会备受尊敬。”　　 四十多年前的大学生，该有多厉害多风光。　　 到现在该有多幸福！　　 可惜老太太的一生被人贩子彻底毁了。　　 老太太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哭得越发汹涌。　　 叶晴天替她抹掉眼泪，道：“你哥哥一直在找你，他的儿女都很孝顺，也在找你这个姑姑。”　　 “如果你愿意，我今天可以救你离开。”　　 “很快你就可以和你哥，还有你的侄子侄女们见面。”　　 老太太倏地抬头，望着她。　　 许久，她嗫嚅着嘴角，喃喃道：“我……我真的可以跟他们见面吗？”　　 叶晴天点头：“真的，我向你保证。”　　 “而且他们会把你接回家，让你好好享晚年福。”　　 她顿了顿，道，“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哥哥痛恨拐走你的人贩子，也痛恨买你的老光棍，以及老光棍的儿子。”　　 “他不会接受你的儿子，你只能自己回去。”　　 老太太一时怔住。　　 她忽然想起，自己当初被强暴后，被迫生下孩子时，恨不得掐死孩子，再掐死自己。　　 可惜那时候她的腿被打断，她的手被捆起来，她什么也做不了。　　 之后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一直恍惚认不出人。　　 直到老光棍去世，她才逐渐好起来。　　 后来她被村里人逼着养孩子，于是她天天劳作，扛着锄头上山下田，日复一日，她整个人变得麻木不仁，再也想不起当初对孩子的仇恨。　　 可……她的儿子，也是强奸犯的儿子啊！　　 她心里对老光棍有怨气，对这个被强暴生下的儿子其实也是有怨气的。　　 见她似乎在认真考虑自己一个人回去，一旁的徐亚兵突然阴森森地道：“她不能走。”　　 许秀兰立刻接话道：“就是，她凭什么扔下她儿子？！”　　 她抬头盯着老太太，道，“那可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丢下他？！”　　 “你的心肠怎么那么硬，怎么那么狠呢，你配当妈吗？”　　 这对夫妻竟然有脸让老太太留下来，有脸来质问老太太心肠狠硬？　　 叶晴天听得怒从心起，冷笑一声，回头盯住他们，道：“你们拐卖别人家的女儿和儿子时，有没有想过别人家的妈妈也会伤心？”　　 “你们竟然用道德绑架老太太，还要不要脸啊？”　　 “像你们这种坏事做尽的畜生，有什么资格来质疑人家老太太？”　　 徐亚兵并不在意被她骂，只是盯着老太太，道：“反正她不能走。”　　 他们渠水村的女人，哪怕是拐来的，也必须死在渠水村！　　 这是他们渠水村的规矩！　　 要不然当初他们怎么会那么团结把警察赶走？　　 院子外的村民也认同徐亚兵的话，纷纷开口道——　　 “对啊，当年徐老头可是花了大价钱把她买回来的，她生是老徐家的人，死是老徐家的归，凭什么走啊！”　　 “她竟然还想抛弃儿子，太狠毒了吧！”　　 “都说最毒妇人心，这女人真的太狠心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　　 他们一声声地讨伐着老太太，仿佛老太太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仿佛老太太才是作恶多端的人贩子。　　 就像他们当年逼着老太太养儿子，逼着老太太一辈子留在渠水村一样。　　 他们一直在驯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