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军驻扎在沔阳的马超,是在三月初收到来自南郑的传信的。 当他收到法邈带着急切催促的来信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朝南郑出发。 他找来了他当下唯一的心腹马岱。 在马岱到来后,马超便将法邈的来信交予他观看。 由于马超的位份在糜旸之上,所以法邈代糜旸所拟的书信,并不是一道传召的命令。 准确的来说,这是一封寻求马超帮助的书信。 等马岱看完手中的书信内容后,他的眉头不禁紧锁起来。 曹真发布的《伐蜀文》不久前早已经传遍汉中,这封檄文的内容他也是看过了的。 而这封檄文的出现,无疑宣告着以曹真为首的曹魏关中军团,将正式对糜旸所在的梁州宣战。 马岱出身将门世家,他自小就受到了良好的军事训练,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军略算不上当世翘楚,可一些基本的局势分析还是难不倒他的。 可就是在分析出当今汉军面临的局势之后,再加上知晓糜旸写这封信给马超的目的,马岱的眉头才会紧锁。 当今的局势,对汉军来说,何止是一个差字可以形容的? 正因知道当今的局势对汉军不利,那么早已经将马超当做自身倚靠的马岱,自然不愿意马超前去南郑。 反正在马岱看来,纵使马超协助糜旸取得了汉中保卫战的胜利,恐怕他不但得不到刘备的奖赏,还会引起刘备对他的进一步猜忌。 既然如此,马超又何必去趟这汪浑水呢? 刘备可以接受一个无能的,弃城而逃的马超,却肯定不愿意看到一个雄姿英发,豪气未泯的神威天将军。 可就在马岱出言劝阻马超之后,马超这一次却并未赞同马岱的建议。 由于族人早年尽皆为曹操所屠戮,所以马超将马岱当做他的继承者,以往马岱的建议,他很少有不赞成的情况。 但现在,马超的态度却很决绝。 “吾,一定要去。” 见马超要做出不明智的选择,马岱大急,他正要在劝,可马超接下来的话却让马岱陷入了沉默之中。 “魏军的关中军团,吾当年早已领教过,他们是很强。 而梁州牧手中的兵力,是不够。 当今敌我悬殊巨大,这是事实。 可只要他们姓曹,那么吾打的就是他们。 最后无非一死而已。” 马超的话颇有悲凉的色彩,但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语调却不显得低沉。 相反的是,他眼神中还隐隐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锦马超,会怕死呢? 马超并未忘记当初他与糜旸的约定,在过往的时日中,他为那个约定也做出了不少努力,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可之前马超之所以会与糜旸达成那般约定,原因在于一开始他以为糜旸是要主动进攻武都郡。 现在当马超知道曹真将发动数十万魏军攻打梁州后,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当初糜旸来找他的真实目的。 糜旸哪里是想主动进攻,分明是他早就收到示警的情报,所以是在做未雨绸缪的准备。 从这一点来说,糜旸对他没有做到言无不尽。 只是对于朋友来说要以诚恳为第一要务,而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见微知著,未雨绸缪不才是最正确的吗? 这样的上位者,才有指挥他马超作战的资格。 马超从马岱的手中取回书信,而后对着马岱言道:“取吾的战铠来。” 糜暘并没有让马超率他的本部兵马前往,所以马超打算只带着马岱一人一并前往南郑。 马超知道这是糜旸防备他的手段,只要没有本部兵马在侧,那么自己对他就不会有威胁。 对于糜旸的防备,马超并没有感到意外。 在马超的命令之下,马岱很快就取来一身银白铠甲来到马超身前,而后他在马超的眼神示意下,为马超穿戴起这身甲胄。 当沉重的铁甲一件件落在马超的身躯上时,他很快就感受到了那常人难以承受的重量。 可就是在感受在这种重量后,他略微弯曲的背,这一刻却陡然挺直。 英雄配宝甲,方能起征程。 马岱的动作很娴熟,不久后他就帮马超穿戴好这身英气勃勃的银甲。 当穿戴好银甲后,马超从剑架上取下佩剑,而后对着马岱言道: “卿愿与我一同逆行否?” 听到马超的询问后,马岱没有丝毫犹豫。 “岱,生死相随。” 马岱的回答让马超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当年跟随在他身边驰骋疆场的数万西凉铁骑,现在只剩下马岱一人。 不过嘛,倒也足够。 这一日,沔阳骠骑将军大营大开营门,片刻后,两骑骁将疾驰而出,逆行北上。 《伐蜀文》的最大目的在于动荡梁州军心,可曹真不知道的是,总有一些人是不论军心,只讲初心的。 日夜兼程之下,马超与马岱二人很快就来到南郑城外。 当得知马超与马岱二人到来之后,糜旸第一时间接见了他们。 马超是在议事厅见到糜旸的。 他到达议事厅的时候,厅内并无其他梁州属臣,只有糜旸的亲卫在内外把守着。 而作为梁州牧的糜旸,这一刻他在厅内也并未端坐在主座上,反而是不顾仪容的直接坐在地上。 不过此刻在他屁股下方的,不是冷冰冰的地板,而是一整块面积巨大,标记详细的梁州地形图。 这块地形图是糜旸到任梁州之初,便令人开始制作的。 在当世制作一份详细的地形图,是十分不容易的。 可再不容易,只要上位者的支持到位了,那么总能制作出来。 糜旸已经不是军事新手,随着他领军的时日越久,他越体会到地形对于战争的重要性。 所以对于制作一份详细的梁州地形图这件事,他一直上心的很,哪怕耗费再多的人力物力,他也不介意。 在糜旸的大力支持之下,这份被糜旸视作军事机密的大型梁州地形图,终于在去年制作完成。 坐于梁州广袤山河之上的年轻州牧,在看到马超到来后,他的脸上浮现几分笑意。 大敌在前,糜旸顾不上什么礼数。 他招手让马超上前来。 面对糜旸的呼唤,马超在轻声告诫身后的马岱一句后,便快步来到了地形图的边缘。 可就是在到达地形图的边缘后,他的脚步陡然停住,甚至他的眼神都有些躲闪起来。 在任何地方,当地的地形图都是最重要的军事机密之一。 更何况糜旸下方的梁州地形图与当世的绝大多数地图相比,显得更加详细,亦标注着更多的军事信息。 这样的地形图,是他这样的人,可以随意观看的吗? 马超的犹疑为糜旸所察觉到,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马超的顾虑所在。 糜旸这个人,最擅长帮人排解顾虑了。 糜旸于梁州山河图上站起,一步步走到地图的边缘,然后一把拉住马超的手,将他拉进了脚下的这片梁州广袤山河之内。 当马超洁白的鞋袜踩踏在柔软的地形图上后,迎着糜旸那不带丝毫怀疑的目光,他的内心渐渐变得安定起来。 每走一步,马超就愈脚踏实地一分。 随后他与信任他的年轻州牧,一步步走到了梁州山河图的中心点所在——南郑城。 当二人齐站在南郑上方之后,糜旸便拉着马超一同坐下。 站在厅外的马岱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对糜旸有些感激之情浮现。 有种叫做信任的东西,以往被马超弃如敝履。 可当因失去这种宝贵的东西从而引发一连串的恶果之后,马超却又变得对信任二字极为珍重起来。 只是由于马超以往的恶行,常人哪里还会再给予马超信任? 但现在糜旸给了,或许糜旸对马超的信任是有限的,可这足以让马岱觉得弥足珍贵。 想来将军现在的心中也是与他一样的感想吧。 当糜旸与马超齐齐坐下后,糜旸看着身前的马超,他竟觉得今日的马超,与他不久前见到的马超不是同一人。 相貌是一致的,可两次见面,马超展现出的精气神的差异,完全可以用改头换面来形容。 见马超如此,糜旸的心中轻松了不少。 “一段时间不见,将军神采愈发飞扬,可喜可贺呀。” 这是糜旸发自内心的赞赏,毕竟若还是那个萎靡不振的马超,糜旸还真不敢用他。 面对糜旸的赞扬,马超微微一笑,并未在这点上回应糜旸。 他对糜旸问道:“还望州牧告知超,更多关于敌军的情报。” 在马超问起这一点后,糜旸点了点头,然后就将他目前收到的军情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马超。 因为司闻曹的存在,所以糜旸在关中收集军情会更便利些。 可毕竟当世缺少着先进的通讯手段,所以纵使糜旸前世看过众多谍战大片,他也没办法生搬硬套地将那些知识运用到当世。 而在这一点的缺失下,司闻曹发挥的作用并未是无限的。 例如糜旸很早之前就知道魏军要攻打汉中,可是直到不久之前,他才大致得到此番魏军出征的总兵力。 不得不说,曹真在这件事上的前期保密工作,做的的确可以。 不过曹真再如何千方百计保密,他的大军在召集的时候,他可以控制一些关键军情的外流。 可只要他的大军一开拔,那么很多情报自然就会浮现出水面。 例如魏军的大致实际总兵力,例如魏军的分兵路线,例如魏军各路的主将是谁等等。 糜旸当下告诉马超的,就是这些关键情报。 在听完糜旸告知的所有军情后,马超无疑对当下的敌我双方态势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知。 不过就是这种认知,让马超的脸上浮现凝重之色。 以目前的双方实力对比,这场仗是真的不好打。 在认真思索一番后,马超根据当今的敌我局势,对着糜旸提出了一个建议: “敌军三路大军,以东路军兵力最众,而以曹真亲自统帅东路军可知,这必是贼军的主力。 斜谷位于陈仓之外,骆谷位于长安之外,按时间推算,这时贼军很可能已经在朝着两谷进军。 我军兵力远弱于敌方,而敌军三路分兵,表面上看虽是想将我汉中一分为三,令我各军无法呼应,但以曹真之武略,他的目的不会如此简单。 吾料定他的三路分兵,亦是一种诱敌之计。 若我军想要不被贼军各个击破,那么就势必要主动出击,不让贼军的奸计得逞。 可这样一来,我军失去城池依托,或许正中贼军下怀。 常言道,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 既然东路军是贼军主力兵力最强,他的目标又是我汉中心腹所在,那我军不如收缩兵力,放弃阳平关外诸城。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放弃阳平关,固守于南郑城一带,以我军之军力,守住南郑城一段时间不难。 只要我军能守到益州的援军到来,那么贼军势必会撤退。 纵使益州的援军不能及时到来,长久对耗之下,贼军士气定会颓丧,到那时我军再趁势出击,或可收奇效。” 当马超说出他心中的想法之后,他便用眼神打量着糜旸。 他在判断糜旸是否会同意他的建议。 战国时期,由于一大批名将的涌现,战术变得愈发灵活多变起来。 可战术再如何多变,有些情况下的战争,却有着一些固定的套路。 例如当敌人远征己方时,己方当如何应对。 很简单,坚壁清野,诱敌深入八字是最佳秘诀。 马超现在对糜旸提出的战术,便是依托这八个字而产生。 坚壁清野,代表着敌军在当地得不到任何补给。 诱敌深入,代表着敌军的补给线会被不断拉长,这无疑会给拥有着地利的己方大军,创造出一些良好的战机。 而在这两点的基础上,只要时间耗的够久,那么敌军的士气当然会不可避免的降低。 这样从常理上来说,的确有机会做到马超最后所说的那一点。 而且这个策略对己方来说,也能集中全郡的国力拱卫一城,这样便可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汉中当下粮草不足的致命伤。 这个策略在马超看来,是当下最适合汉军的应对策略了。 可本以为糜旸会同意的马超,却见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以梁州山河为榻的年轻州牧,在状若熊虎的马超面前,用力敲击着臀下的大好江山,他口中慨慷激昂地说道: “国门不可沦丧,孤要御敌于国门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