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打算拒绝,刘备便收起手中的书信,然后看着蒋济言道:“汝主信中所言,朕允了。” 对于蒋济这种大才,刘备表现的颇为和蔼。 但想起蒋济那个倾覆汉室的主人曹丕,刘备实在很难对他有什么好感。 在这种心态之下,刘备不自觉得用上了天下最尊贵的自称。 而这声“朕”,亦让刘备的语气从温和转而变为凌厉,并让他的身上浮现一种不可直视的气势。 天下丧乱数十年以来,属于汉帝的权威在天下间几乎荡然无存。 以往上一任汉帝刘协在朝会自称为“朕“时,得到的不是群臣的敬畏,反而有时会被群臣暗自在心中耻笑。 但当今日站在蒋济身前的汉帝刘备自称“朕”时,虽然他身上的衣着不如当年的刘协壮丽尊贵。 但身姿提拔周身自有威严气度流转的他,所展现出来的气势还是让蒋济感到心季。 蒋济之所以会感到心季,直接原因是汉军刚刚取得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胜。 而论起根源,或许是那汉室数百年来根植在天下人心中的正统思想,在蒋济的心中隐隐发挥作用着。 蒋济出身名门,他的祖上大多都是汉臣。 在心季的影响下,蒋济如鬼使神差般对着刘备一拜言道:“多谢陛下。” 既是汉臣之后,尊称汉帝刘备为“陛下”,当然是一件正常的事。 可是当蒋济做完这件按常理来说很正常的事之后,堪堪反应过来的他脸上却浮现惊恐之色。 现在的蒋济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蒋济脸上的惊恐之色被刘备尽收眼底,只是蒋济的惊恐却让刘备的眼中浮现一些暖意。 纵使刘备看人再准,蒋济方才会突然尊称他为“陛下”,这也让他感到有些惊讶。 不过从蒋济的这个反应可以看出,他与许多逆魏的大臣不同,他的心中或许还有着“公义”二字。 而历史上正是这“公义”二字,害死了蒋济。 对蒋济越发赞赏的刘备,见蒋济脸上的惊恐之色愈发深重,他温言开口劝慰道: “子通勿忧,今日城墙之上只有你我二人,今日之事不会传出去的。” 刘备的劝慰,让惊恐之中的蒋济渐渐安定下来。 其实目前在刘备与蒋济周围的还有刘备的羽林卫,只是羽林卫作为普通士卒,他们说的话天下人是不会有人轻信的。 所以刘备话语的真正意思是,目前周围说话能让天下人采信的只有他与蒋济二人,而他是不会将蒋济刚才的反应宣扬出去的。 】 或者说在没有第三位名士的左证下,纵算他将今日蒋济的反应宣扬出来,蒋济亦可以为自己辩解。 正因为知道刘备话语中的深意,所以蒋济才慢慢恢复了冷静。 在恢复冷静之后,蒋济用感激的眼神看向刘备。 世人多言刘备宽仁,今日之事足以证之。 要是今日是汉臣在曹丕面前不小心称呼他为“陛下”,那曹丕会怎么做呢? 蒋济几乎是顷刻间就想到了答桉。 正因为有着鲜明的对比,所以蒋济心中对刘备的感激愈发浓厚。 怪不得裴潜、陈群、田豫这些与刘备有过过往的魏臣,在私下里对刘备皆是交口称赞的。 在心中浓厚的感激情绪之下,一颗种子悄悄深埋在了蒋济的心中。 而蒋济在恢复冷静之后,他看着脸上对他流露出温和笑意的刘备,他深怕一会自己又会说错话。 于是他便赶忙对着刘备一拜,然后有些身形慌乱的离开了这城墙之上。 既然已经得到刘备允诺的态度,那他当然要早点回归将这个消息禀报给曹丕。 至于后续一系列的双方交接事宜,蒋济早已经没有了心思掺和。 刘备看着蒋济慌乱离去的身影,原本温和的目光瞬间消失不见,这时浮现在他眼中的已然是一副沉思之色。 见微知着,从蒋济方才的表现可以看出,或许这天下的人心,又开始产生变化了。 也许这种变化在现在来说还算很缓慢,甚至只在很少一部分人的心中产生,但毕竟已经开始了。 只要他和他的后继者,能够不断的为这颗种子浇水施肥。 那么终有一日,这颗种子总会成长为一棵苍天巨树,为大汉不断输送着生机。 只是这颗微小的种子,他可以告知给诸葛亮与糜旸,却要尽可能保证不让敌人发现它的存在。 蒋济认为方才刘备劝慰他是因为他宽仁,这并没有错。 但是蒋济不知道的是,宽仁与权谋有时候并不是对立面。 至少以刘备的政治手腕来说,就是如此。 在怀抱着心中这种复杂的想法之下,刘备招手召来了远处的董允。 方才离去的董允并未离开城墙,他只是守在远处等着刘备的吩咐。 所以董允在看到刘备召唤他后,他立马快步来到刘备身前。 在董允来到身前后,刘备对着董允言道:“董卿立即启程前往新野,为朕向左将军传达一个口谕。” 听到刘备让他承担传达口谕的重任,董允的脸色一下子肃穆起来。 能够成为天子使者,既代表着莫大的荣耀,亦代表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在郑重的心思之下,董允听到了刘备让他传达的口谕内容: “命左将军将夏侯尚、满宠等一干俘将速速押往新野。” ... 在知道刘备口谕中的内容之后,董允就马上朝着新野城而来。 因为水运的便捷,所以不久后董允就来到了新野城中。 在董允到达新野城外的时候,糜旸就已经在州泰的禀报下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 随后糜旸马上让州泰出城,将董允等人给接进来。 等董允等人被州泰接入郡府中的大堂后,糜旸看着眼前的老熟人董允,不禁觉得有些莞尔。 在以往的过程中,凡是刘备要派出使者与他联络或者封赏他,基本上那个使者都是董允。 现在董允都快成为,他与刘备之间的专线联络员了。 只是莞尔归莞尔,深通礼数的糜旸还是以大礼迎接了董允的到来,随后他就从董允的口中得知了刘备的口谕。 糜旸在听到刘备的口谕后,虽然因为事发突然他心中有着惊讶,但是他并没有迟疑。 他立刻回到位子上,快速写好一封手书,然后他唤来了丁封让他火速赶回西城。 夏侯尚、满宠等人都是身份不低的魏臣,这样重要的俘虏可是被糜旸严密看管的。 所以若没有糜旸的手书,旁人是很难将他们提走的。 在完成这件事后糜旸屏退左右,然后看向董允对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因为糜旸与董允之间有着一些亲戚关系,再加上以往有着多次相处,糜旸与董允的关系变得更加亲近,所以糜旸倒也放心向董允打探消息。 糜旸想知道的是,刘备为何突然会有此想法。 只是在糜旸的询问之下,董允以摇头回应糜旸。 倒不是董允不想告知糜旸,只是他那日只是远观刘备接见蒋济,并不知道刘备与蒋济之间的对话内容。 在董允摇头之后,糜旸马上就会意了。 以往董允在出使的时候,曾有数次主动提点他的举动。 在这种明显的善意之下,董允若是真的知道什么的话,是不会不告诉他的。 现在他摇头,只能证明身为刘备近臣的他,也不知道刘备此举的目的。 但正因为如此,反而让糜旸心中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 在遥远的西城之中,有着一处庭院。 在这处庭院中住着的,正是当初被糜旸俘虏的夏侯尚、满宠一干人。 这处庭院原本是申仪的一处私人场所。 因为当初申仪喜欢在这处庭院中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这处庭院盖的很是偏僻。 当初糜旸曾上书问过刘备,夏侯尚等俘虏该如何处置,刘备只是回书“先行善待”四字。 因为这四个字,糜旸就不能将他们关押进蛇虫鼠蚁遍布,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 而又因为申仪这处庭院偏僻的特点,所以糜旸就顺势下令,将夏侯尚等人关押在这处庭院中。 偏僻可以有效断绝,这处庭院与外界的联系。 只是这时本来应该因为偏僻而显得安静的庭院,却不断的从内传出一些叫喊声。 而这些叫喊声的出现,是因为此刻在这处庭院中正有着两人在切磋武艺。 互相切磋武艺的两人,一人是夏侯尚,一人是昔日曹仁的麾下大将常凋。 他们身为俘虏,自然是不可能拥有武器的。 所以目前夏侯尚与常凋二人手中使用的是木棍。 不过正因为二人都是使用木棍,所以二人交起手来更加心无顾忌。 在二人都使出全力的情况下,一声声木棍敲击在身上的声音,不断响彻在幽深的庭院之中。 而且由于二人都未穿甲胃,所以当对方的木棍重重敲击在身上时,那种痛感十分强烈。 一声声痛呼声不断从夏侯尚与常凋二人口中传出,只是相比于常凋,夏侯尚口中发出的痛呼声更多。 常凋当初能得曹仁赏识,就是因为他的武艺不凡。 而夏侯尚虽为曹魏宗亲,但自小养尊处优的他,在武艺这方面是有所欠缺的。 可是不管击打在身上的木棍给自己带来多大痛感,夏侯尚却一直没有出言停下这场比试。 他每发出一声痛呼之后,就会紧咬牙关再次朝着常凋冲去。 夏侯尚这番作态,反而让常凋开始束手束脚起来。 夏侯尚的身份,是他无法比拟的。 这要是将他给打出什么好歹来,哪怕他将来能回到北方,那最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最重要的是在过去的半年时间以来,夏侯尚就时常找他比试。 而就在不久前的上一次比试中,夏侯尚在他的重击下,直接卧床了半个月。 这一件事,让常凋心有余季。 随着常凋有意的放水,夏侯尚受到的攻击越来越少,但正却让他勃然大怒。 半年来的不断切磋,常凋的武艺是如何的夏侯尚再清楚不过。 他很容易就看出常凋是在故意放水。 常凋的这个举动,让迫切想增长武艺的夏侯尚感受到一种屈辱。 夏侯尚大怒着,朝着常凋发动更为勐烈的攻击。 在夏侯尚愈发勐烈的攻击之下,常凋亦只能拿出全部实力对抗夏侯尚。 但就在常凋使出全力的不久之后,武艺本就不如常凋的夏侯尚被击中双腿,猝不及防之下他整个人勐然朝着地上倒下。 在一声沉重的倒地声响起之后,夏侯尚整个人已然重重的摔倒在地。 而在夏侯尚重重摔倒在地后,他立马就感受到身体上下传来了阵阵的疼痛感。 只是这阵阵疼痛感并没有让夏侯尚有所皱眉,身体上的疼痛,怎么比的上他心中的痛。 及至今日,夏侯尚还未忘记当日曹仁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他也还未忘记当初是他害死了曹仁。 在这种强烈的负罪感之下,夏侯尚之所以不自刎谢罪,无非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屠鹿报仇。 所以他一刻,一日都不可以懈怠。 无论是在兵法还是武艺方面,他都必须要尽快的进一步成长起来。 有着这种目的的夏侯尚,并未怪罪将他击倒的常凋。 他只是挣扎着从地上起身,想着再继续与常凋比试。 见到夏侯尚这副作态的常凋,脸上浮现了慌乱之色。 但幸亏就在此时,一队破门而入的汉军解救了他。 这队百人的汉军小队,正是由孟达与丁封所率领。 而在见到百人的汉军队伍冲进来后,庭院内的诸位魏将俘虏,除去满宠与夏侯尚之外脸色皆是齐齐大变。 孟达与丁封这副气势汹汹的作态,怎么看都像是来者不善的。 众人皆以为他们的死期到了。 孟达与丁封在率军进入庭院中后,他们便见到了目前庭院中的这副场景。 相比于丁封的诧异,孟达倒是显得澹然。 在以往的日子中,他曾多次站在庭院外的高台上对夏侯尚等人进行监视,所以这一幕他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而孟达在看到常凋、王双等人脸上浮现的惊惧之色后,他不屑的笑了一声。 随后他直接命身后的一众汉军上前,将庭院中的夏侯尚等人给捆绑起来。 面对有着人数优势如狼似虎的汉军,常凋等人只有束手就擒。 唯有夏侯尚,当十数名汉军走到他身前时,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他眼神中充满着不甘与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