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车慎微开始疑惑某个问题。等到上了公交车,那人才终于忍不住了,说,你别再想了,还是开口问吧。 “啊!你听见了?” “……都听见了。”他打开巧克力嚼了一块,“你不就是想问,当时我是怎么知道那里有机关的吗?” “对啊,你应该看不出的……” “天角院机关的特色就是大阵仗,做大不做小,到处都是齿轮的声音,我当然会提防一点。” 他很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儿科病房的事情可以说都不算什么,但是真正令人在意的,是最后出现的那个红衣男子。 是巧合还是算计?从对方干净的思绪里,他没有听出一点敌意。 “曲艳城?曲艳城?”车慎微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快说,你怎么知道机关就在那的?我的机关可是按照太师叔留下的设计图做的。” “哦,你说曲春君啊……不对,该叫昆春君了。天角院这么多年都低调行事,倒是出了个春字辈的弟子被昆门挑中了。你既然模仿的是昆春君,那就该知道他机关中的特色,伤而不杀。你做的东西锐气太重了,说得直白些,就是带着杀气。” “你怎么对太师叔那么了解啊?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太师叔怎么样了……”他趴在前面栏杆上,公车在这座不夜城中行驶,艳丽的灯光从窗外铺进这辆只有两名乘客的夜晚巴士。车慎微没有见过昆春君,对方失踪的时候他还没出生。但是从小到大,他就是听着昆春君的故事长大的。天角院自古以机巧之术藏于乱世,擅长影君和各种机关。因为太过深藏,所以弟子人数很少,而且一代不如一代,直到曲春君被昆门选中成为关门弟子。他见过昆春君的照片,是个很温和书生气的人,戴着副眼镜,抱着书。有人说,昆门上一辈全都是两个好脾气,其实这样不好,一个派门里应该至少有个强硬派才行。 但昆春君真的是他的目标。因为车慎微曾经近距离的见过他的一份杰作。 ——昆鸣。 当去年在七院的大道场前看到昆鸣的时候,车慎微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这是昆春君的手艺。通过昆鸣,他仿佛能见到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言一语地指导他。昆鸣是一个完美的作品,相较而言,唐幼明的那个影君就显得太粗糙了。昆春君必定像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这个作品,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但他不知道昆鸣现在在哪。昆门道观里,昆鸣的房间是上锁的,他临走时还问过丘荻,丘医生态度很坚定,就是不许其他人进去。 他脑中的思维轻轻地传到了曲艳城那里,让对方露出了一个苦笑。因为只有曲艳城知道昆鸣和昆春君的下落——丘荻的记忆是那么鲜艳清晰,不堪回首。 车慎微还在一个甜美的梦里,这个梦是那么美好,让人不忍心去打碎。在他眼中,昆春君是一处遥不可及的光芒,昆麒麟是隐忍多年最后夺回地位的天命所归的仲裁人,丘荻是一个虽然平凡却被卷入昆门鬼之乱的普通人,至于乐阳,那是死神。这个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天真无邪。 学校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他们下了车,还遇到了吃完烧烤夜宵准备回学校的同学。这个夜晚就这样不太平静地过去了,第二天还要交作业,所以寝室里三个人互相抄。车慎微一开始想坚定立场独立完成,不过最后还是屈服了。 “你不做吗?会被罚站的。”寝室长问曲艳城。 “我做完了。”他说,“你们别抄小车的英语,选择题错了一半。” ———— 丘荻在早上查完房,回办公室,听陆离絮絮叨叨地说台湾旅游。他回到七院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最后大家都接受了这个离奇的说法——死的那个不是他,只是一个穿着他的白大褂的面目相似的人。自己那时因为父母去世心情郁闷,去国外散了散心。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丘荻”的这个身份是全新的,新的户口,新的身份证号,新的档案。办公室的同事全都为他的归来感到欣喜,陆离甚至抱着他哭湿了一件白大褂。每个人都感到奇怪,却没有人不接受——因为在裴通明死前,已经将“丘荻”的工作档案重新归入了七院的主治医生内。 他现在用一个同名同姓的新身份,重新回到了外科。 白霞对此表示反对,他认为乐阳费尽心力,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让他和昆麒麟就此隐藏身份,不再成为任何人的目标。但丘荻认为,乐阳在的时候,那些人可以说十分凄惨,抱团取暖的被一起扫光了,化整为零的也被两次大道场清理得差不多了。现在乐阳不在了,这些人就像是失去了天敌的老鼠,很快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乱窜了。 他就是要让自己和昆麒麟成为显眼的目标,越显眼越好,以此来将十二元老留下的残余力量引出,然后清除。在他们眼中,丘荻是一个普通人。这就是他最好的掩护。 所以裴通明是第一个尝试。他必须要确定自己的设计能力,能否在不正面冲突的前提下,让对方自寻死路。 条件还是很局限的。 当他通过快递送那封信到裴通明的办公室,告诉他,丘荻的工号和档案必须在七院进行恢复,否则刘裕香的死就会被重新翻出曝光时,如他所料,裴通明并不相信他死而复生;而进入手术室面对面的威胁则是下一步。 “今晚十一点,花桥开发区C区的北通道口,你交给我新的工号牌和磁卡,我会把你的秘密交还给你。” 十一点的北通道口是没有任何人的,周围都是坎坷的野路。丘荻提前等在了那里,接过了新的工号牌和员工磁卡。至此,“丘荻”这个已死的身份,在七院的系统里得到了复活。 然后,他给了裴通明一个U盘,里面并没有什么证据,只有一些英语论文和医学杂志文章。最后如他所料,裴通明回到了车中,突然踩下了油门撞向他。丘荻甚至没有回头,将工牌放回口袋里,打电话给昆麒麟,说在白霞家里吃完了饭,顺便教他孩子英语,要晚点回去。 昆麒麟说,你那里很吵,什么东西砸下去了吗? ——那辆黑色的轿车正顺应他的设计,前轮胎先是开上了一块较大的倾斜向上的石板,另一侧的后胎已经被另一块圆石翘起。整辆车依照一根对角线斜翻出去,滚下了坡道。 “没事。”他说,“白霞的小孩弄翻了凳子。” 车灯破碎了,灯光闪烁不定。丘荻关上手机,走出了灯光范围,搭上了六百五十米外巴士站的班车回到市区的七院,直接去了胸外科。值班医生已经去值班室睡了,办公室空无一人,他拿了一件白大褂,戴上了口罩和帽子,从护士台的自备药塑料筐中拿了氯化钾和针筒,到达了植物人项目组科室。 于衫不会经历尸检,因为没有家属还会提出要求。他把东西收拾完,将白大褂扔在了护士台的换洗衣筐里——今天是周三,每周四早上八点洗衣中心的员工会来带走这个衣筐。在医院里,白大褂清洗是外包的,经常发生遗失。 做完了这一切,他在路边买了份米粉,打了出租车,回到了昆门道观。昆麒麟正在看料理节目,听见他回来了,就说,自己尝试烤了小面包,明天可以当早饭……外面是那么冷,但道观里却很暖和。他搓热双手,坐到了那人身边,把米粉放在电视前的茶几上。 丘荻闭上眼,手中的红笔划去了上一条医嘱。做这些事的时候,自己的内心很平静,出乎意料的平静。 ——当年,乐阳也那么平静吗? 手指碰触到口袋中的一本小册子。这本册子上记录着许多名字,其中的部分被划去了,他清晰地记得每一个还未被划去的名字。 需要添上一个吗?不,太冒险了。 因为那个孩子可能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思维阅读,这是曲艳城可能拥有的能力,条件不明。 “麻烦……” 他轻声说着。旁边的女医生咦了一声,问,“这张床很麻烦?” “嗯。乳腺癌术后脑转移,现在完全是在拖了。”他说着抱起了茶特,走出办公室,“我去和家属谈话。” 陆离没在意,她正在改术后记录。外科拥有七院环境最舒适的办公室,阳光每天从宽大的窗外照入,让人心情很好。 “对了,学弟……”临出门时,陆离叫住了他,“听说你最近收购了一家公司?不请我们吃饭啊?” 丘荻笑了笑,说,就是一家小公司。 “别谦虚了,还小公司了,是家日本的医用设备公司吧?今天还说呢,以后七院的设备直接出口转内销。”她转着笔,仍旧看着电脑屏幕,“不过公司的名字略眼熟啊……秋宫,以前我们有买过这家公司的设备吗?……哎?丘荻?” 因为没有得到回答,陆离转头看向门口。丘荻已经走了,正打开走廊对面病房的门。这一天,一如既往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