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身上咯咯作响,好像一条蛇一样缠着我。而门口的那个“我”——他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蹲了下来,他脚下的影子不断延伸出来,无声无息罩在我的身上。 这是什么东西?! 我拼命想要挣扎,却连呼吸都越来越困难;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厅里传来了我妈妈的声音。 “——哎呀,家里怎么一片黑的呀?” 爸妈回来了!我简直不知道该惊该喜,就好像快要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同时还听见我爸说,电闸跳了,他去阁楼重新开一下。 他要去阁楼就一定会经过我的房间! 我必须弄出一点声响来警告他们。自己现在喊不出声音,但是球棍还握在手中;那两个东西似乎察觉到有人过来了,站在门口的“我”竟然反手关上了门,拉过一张椅子横放在门口,当做一个临时门锁。 我们在家都是习惯关门的,我又说了今天会早些休息,房门关上才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恶!我拼命想用球棍够到什么东西,哪怕能弄出一点声音也好! 可是球棍顶端只能磕在地上,发出那种不太引人注意的咚咚声。而我爸的脚步声已经从楼梯上来了,眼看就要经过我的房门。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但愿我爸宝刀未老。 球棍在地上敲出了三个短促的咚声,又敲出三声间隔较长的,最后又是三声短的。屋里的两个怪物似乎意识到门口有人不好动手,一时也没有动作,任由我敲了出来;我听不见爸的脚步声了,不知道是走过去了还是停下了。 三短三长三短,我又敲了一遍。这个声音并不大,就好像小孩子在自己屋子里看电影听音乐的动静,家长一般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可我爸是老军人,他会对有规律的这种敲击声有一种条件反射。我现在就怕他没有上心,或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根本没听见。 然而十几秒后,我的房门被敲响了。 “荻荻?”门外传来了我爸的声音。有门!他听见了——我重重用球棍敲了一下地面,想让他进来。 “荻荻?你没事吧?” 我听见爸爸在砸门,好像连我妈都惊动了;只是这时我终于坚持不住,到了极限;眼前因为缺氧而泛起黑雾,意识开始逐渐远离……最后,我只能听见一声响动,自己的房门终于还是被砸开了。 ———— 后来根据我爸的说法,我在房间里昏迷了,身上很多地方都有黑色的印子。他们以为我是过敏发生的昏厥,可谁都没有看到那两个顶着我和猫的脸的人。 真正的猫是之后才到我家的,她说是我同事,帮着我爸妈把我弄上了车——那辆黑SUV,是昆麒麟的车。爸妈都以为她是医生,很放心地把我交给她了,以为她是送自家儿子去医院的——结果,我是在昆门道观的空屋子里醒来的。 按照猫的说法,我浑身都是黑印,送医院去简直是等着给当头条新闻的,索性往道观里一扔了事。 昆麒麟第二天给我买了早饭回来,看看我没什么就放心了。自己身上有黑色印子,像是一个个手印,手腕上、脖子上、背上,到处都有。尤其是背上——在我两侧肩胛上有两个很明显的黑色掌印。 听完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昆麒麟十分意外。因为这事情发生在我家,实在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时间地点——我平日里没和他们那圈子的人结仇,怎么着也轮不到这个待遇;而袭击我的那种东西在他们那被叫做替身泥偶,已经是禁术了,多年来没见到过还有人敢用。余三少是个手段强硬的,如果被他发现了,不管是谁都要给剥一层皮。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和成本来袭击我这样一个圈外人,昆麒麟实在想不出是谁会这样干。 “会不会是你们家的仇家?”他问,“你家的生意应该也做得挺大,可能和人结仇了?” 我说不会。第一,我爸这个人为人严正,这样的人基本是没机会和别人结下此类大仇的;第二,既然都要报仇了,干吗要挑我爸妈出去的时候对我下手?一口气把一家三口全部盖布袋了岂不是爽快?一次杀一个也是杀,杀三个也是杀,我若死了,这个仇不就更大了?干吗不杀光。 昆麒麟点头,先排除了这个可能,“那还有一个细节,你想想——在你出事的时候,余棠给你发了警告短信,说余三少看到你床底有个东西,还说让猫过来救你。然后那个假的猫就来了,如果不是你意识到时间有落差,她肯定就蒙混过关了——袭击你的人再如何神通广大,他可能蹲点蹲到你爸妈出去了,他不可能蹲点知道余棠和你说了什么啊。” 对啊!我也想明白了——猫来救我,这件事情可能只有我和余棠两个人知道。袭击我的人是如何知道的?这绝对不是凑巧。 “知道你遭到袭击的人,是余三少,余棠,猫,和你自己。”他说。“我们先排除你自己和救了你的猫,以及给你警告的余棠……那么剩下的可能性,你说是什么?” 我听了他的话,整个人都好像被浇了一桶冰水——他说的没错,如果袭击我的人知道真正的猫会来救我,那么当我看到假冒的猫时,一定会觉得它是来救我的。谁知道真正的猫会来救我、而且没有无辜的证明?只有余三少。 ——会是他想杀我吗? 我对于这个人的记忆很鲜艳——青宿书院那一场简直是今生噩梦,如果可以,绝对希望这辈子都别再见了。 至于小时候在北京走失,被他带回去的事——的确剩下那么些印象,有个戴着宽边帽的大哥哥找到我了,一身黑衣,说话很轻,我还叫人家兔子……不会就为了这档子事吧?!那也太记仇了! 也可能是昆麒麟太敏感了啊,这人但凡有什么事都咬着人三少不放。小气,还不让说。 “你爱信不信,我都提醒你了啊。”他还说的煞有其事。我说你别瞎扯,要真是余三少干的,他干吗还要告诉余棠啊。 昆麒麟反问我,你怎么知道是余三少告诉余棠的?万一是余棠无意间听见的,然后不敢被三少知道,想偷偷救你一命呢? “你别瞎说。”我坐他书桌上,手指拼命乱玩桌角的碰碰香,“人家是堂兄弟。而且照你这说法就前后矛盾了,三少就不知道猫来救我了呀。” “堂兄弟?”他大概心疼那盆花,一把挪开搁窗台上了。小气!“余三少排行老三,他头上原有两个亲哥哥,但都人间蒸发了——他连亲兄弟都能下手弄死,何况一个堂弟。” “啊?”我听得一个激灵,差点从书桌上滑下来,“你开什么玩笑?!” “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了。余家的大少和二少都失踪多年了,就是从余老太太过世后。老太太过世当晚三少就发难了,到现在那两位少爷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余三少不许别人提这件事,也从来不解释。他有天眼,那两个人逃到哪都该找得到的,摆明了已经剉骨扬灰了。” “草,别人家的事你别乱说啊。这种……不会吧,他要是那么丧心病狂,你师父干吗指名他做继承人啊?” “这就是最心塞的事情啊——师父名叫慎之,是个好人,真的,你没遇见他在的时候,就是个老好人,走路上都会被人拐的那种。春君师叔就机灵多了……” 再机灵再好人,现在不都下落不明吗。只是这句话不能说,只能自己在肚子里嘀咕。 其实我如今也有些搞不懂昆麒麟这人了——某些地方聪明得要死,某些地方又特别钻牛角尖。这种人活得挺累的,看不开。他也不想想高处不胜寒,真的坐上那个仲裁人的位子,说不定烦心事更加多。余三少那种心理变态,说不定就是工作压力太大憋的,该到七院心理科疗养个几周,讲不定出去后海阔天空见人就笑。 我看昆麒麟又开始钻牛角尖,就说,咱们俩一块儿时候能别总说那位吗——你之前说的替身人偶是怎么回事? “哦,那种泥偶啊……”他点点头,朝门外走去,“跟上跟上,道长带你去看。” “你这都有?!别吓我!” “每个道观、佛寺都有。有些人家都会供着。”我们绕过了后院,有两只花狸猫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你知道‘佛影骨’吗。” 这个我听说过。以前静安寺圆明讲堂还办过相关的讲课展览,我妈带我去看的。佛骨,顾名思义就是佛的骨,近年来宗教圈群魔乱舞,活佛遍地开花,甚至有人拿佛骨出来卖的;但最本源的佛骨只是指释迦摩尼的骨骼。这个说起来很乱,因为在历朝历代有许多人声称自己拥有真佛骨,这种东西又没有DNA鉴定技术,你说你有就有了。但真正的佛骨绝对是佛门圣物,其余号称是佛骨的都是假的。在这些假货中,有一种被称作“佛影骨”——顾名思义,有原型就有影,佛影骨是仅次于佛骨的圣物了。 在那些兵荒马乱的年代,礼崩乐坏,佛骨就这样流散各地。许多僧人为了保护佛骨不被人抢夺,不惜为此自尽,用自己的尸骨去冒充真正的佛骨。这些人就相当于殉道圣者,他们的尸骨被人称作影骨,千百年来无声无息地守护真正的佛骨。 “佛影骨,就是用假佛骨冒充真佛骨,然后保护真佛骨。”他带我走到道观东北角的一间八角小殿中,它真的很小,大概四平米都不到。“替身泥偶也是同样。它们真正的名字叫做影君,原来最初的用意就是用来替本尊抵挡灾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