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是,第二天我躺在自己家卧室的床上。 自己也记不清是怎么回来的——如果是昆鸣的话,这孩子也实在太神通广大了。不过后来才被陆姐告知,那天晚上夜班大夫在病房大厅外发现了昏睡的我,急忙联系了我家人。 起初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还有后续,以为就这样结束了——直到三天后下班时,再一次看到那个穿着校服的清秀少年站在医院门口,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但是我知道,他是在等我。 于情于理都该过去道个谢,我冲昆鸣挥挥手,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这孩子还是不爱说话,就摇摇头,意思可能是没多久。 “吃了没?”我问他。问完了就觉得傻,医生四点半下的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到底算问的晚饭还是午饭。 他还是摇头。于是我就带他到了医院旁的一家小西餐店,不算什么高档地方,可东西做得味道不错。平日里同事们经常会来吃饭,老板拿手的就是炸猪排,是老上海的传统做法,没那么油腻,沾上辣酱油吃很清爽。之后点了一份猪排饭一份奶汁烤饭,两个人就坐了下来,当是吃个早晚饭。 这小孩住在道观里,和昆麒麟一起过日子,我也不确定他算不算出家人、能不能吃荤。但是昆鸣像是不太在意这个(昆麒麟也没在意过,我见过他吃荤的),所以应该也没什么忌口。 我看他吃得香,有些狼吞虎咽的,心里就觉得过不去。问了他昆麒麟的事,果然那人还是没有回来。“那你生活怎么办啊?”我问,然后拿出了皮夹,把里面的整钞都拿了出来。我都老大了,我妈还有给我塞零用钱的习惯,平日里现金都用不掉,“这些你先拿着,当是我给你的谢礼。” 现在自己用的是那种竖式的皮夹,里面能装很多纸币,这一把掏出来我也没注意有多少,可能有三四千,但哑巴看都没看它们一眼,擦了擦嘴,然后转头打开了自己书包,先解下红领巾塞进去,再从里面掏出了一张从报纸上剪下的局部。 看到它的内容后我愣住了。 ——报纸上印着一个男人的照片,是双胞胎的父亲,标题是父亲承认亲手杀死二女。 这户人家一直想要个儿子,但是第一胎是个女儿,第二胎是双胞胎女孩,夫妻俩就忍不住了。妻子想继续生,可丈夫觉得已经养不起了。 所以他们就趁着大女儿出去上学的时候,烧了一大锅水,把两个女儿活活给烫成了重伤至死。对外说是女儿不当心自己滚进去的,其实是被父亲硬摁进去的。男人手上的烫伤也就是那时落下的。 最后有人问他为什么会自首,是不是良心过不去。男人的回答是“含糊其辞”,又提及想为妻子腹中的孩子积德——我揣测了一下,那天见到了那个女人,有些浮肿,眼角红斑,大致那时已经怀孕了。积德?积什么德?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胎儿性别吗(胎儿性别是禁止医生透露的,当然啦,也有某些途径的……)? “手滑了,让它们留在那了。”昆鸣突然说。 我习惯他闷葫芦一样了,突然听见小孩的声音有点不习惯,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孩子的意思是,双胞胎的鬼魂留在了他们家。草——我想起了自己在车子里被恶整时候的样子,而且那时候双胞胎或许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让我去查这件事情——单单是那样,我就已经被逼的差点疯掉了。而现在它们留在了自己家,所有的恶念全部爆发出来的话…… 我迟疑了一下,将报纸重新叠好。 “……这样……你故意把它们留下的吗?” “和我无关。” 他依然一张淡漠脸,喝了口橙汁,眼神静静的。 ——如果回顾这件事情,会发现这说不准是最好的结局了。报警的话早已没了证据,就算打那个男人一顿也不可能解气。或许真的只有唤起这些人心底最后的一丝对鬼神的敬畏,才能让该得到惩罚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所以,那时候是他故意手下留情,让两个双胞胎留在了家里吗。 我看着这小孩的脸,想努力从里面找到些蛛丝马迹。但哑巴只给我看一张扑克脸,一点都没有什么行侠仗义之类的侠义气息。切,无聊。 “话说你真的不需要钱吗?昆麒麟还没回来,你总不能喝西北风啊。”我说。“而且你不是住寄宿制学校的吗,这样回来,老师不会担心吗?” “有事找你。” “什么事?要看病吗?” “帮我找昆麒麟。” “啊?” 这时候自己其实已经做好了这孩子要开膏药看嗓子之类的心理准备,但我实在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 从他的逻辑角度上来说,没错——帮了一个怪叔叔,让这个怪叔叔回报一下,有往有来嘛。 可是从我的逻辑角度上来说,一切都绕了回去:我找昆麒麟,为了让他解决双胞胎缠着自己的事情;可昆麒麟失踪了,因为找不到昆麒麟,我就找到了昆鸣。而昆鸣顺利地替我解决了这件事情,然后要求我去找昆麒麟…… 好,够狠…… 餐馆老板很诧异地看向这桌,估计我的表情已经很吓人了。 ——不就是找个昆麒麟吗,老子舍命陪君子了。 我一点头。“行,今晚我就带你去找。” 他微微低着头,此时才稍稍抬眼。那眼神看得人心里一凉,黑白分明,“我去不了。” “为什么?” “做作业……” 这个理由真是够无奈也够有力的了……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满喉咙都是奶汁烤饭的味道。 可人家的理由很正当——做作业!比我那堆病程录那堆没价值的论文要狠多了,从来天大地大教育最大,你总不见得不让人小孩学习吧? 但他不去,我就只能一个人去了。无论怎么想,都只能从那个仓库查起。 先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报备,再和阿鹿问了他们公司仓库的详细地址。听说我要去查,阿鹿一直劝,说你先别急着去,等哪个双休****带几个人一起过去。 对面的昆鸣吃完了,背上包就走了,也没打个招呼。我继续电话里和阿鹿解释昆麒麟家还住着个孩子,所以人家托我去查我不能不去——但刚说出口就觉得懊恼了,因为同一时间,我几乎能感受到阿鹿的愧疚值从电话那头猛烈地传来。 “我和你一起去。”果然,那家伙这样说。 草!丘荻你嘴贱什么!——我哀嚎一声,知道这家伙一定会来了。我这个心地善良的发小要是看到道观那个账目本,说不定能在观门口切腹谢罪。 ———— 半个小时后,阿鹿的车开到了医院门口。我上了车,发现我发小真是准备齐全——照明的手电筒,零食,矿泉水,急救包(希望别用到),外加一个半导体。这堆东西就放在车后座,堆得满满当当。在最下面,还有两个棉布卷,根据我的观察,那应该是某著名户外运动品牌的睡袋。 座位下面放着两把铲子,一把镐头。我希望路上不会被警察拦下来,被当做什么黑社会负责毁尸灭迹的人员。 “我还带了电锯。”他说,“搁在后备箱了。” 我微笑着看他,“那真是辛苦你了。下次别带那么多东西,我们不是去冲击越南防线的……” “啊,果然带太多了吗?”他皱了皱眉头,“我还觉得太少,本来想把公司仓库里的帐篷也带上的……” 懒得说他。 因为卡到了晚高峰,所以当车子开到仓库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阿鹿开的车是一辆银灰色的SUV,回国后买的,还很新,他也真舍得把新车开来这种地方。 四周的环境很简单。这里离最近的公路是五百米左右,附近有两个小型的老住宅区。最近的建筑物是一家染料加工厂,工人们都下班了。光看这仓库是挺荒凉,但远没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步。 夜里这附近没有照明,我们拿好了手电筒看了看左右,然后就走向了仓库。在手电筒的关照下它显得阴森森的,尤其是那斑驳的铁门,上面的铁锈颜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太好的地方。 我先上去移开门。大门很沉,确实要费点力气。在一阵刺耳的声音中,铁门缓缓移开,露出仓库里的黑暗。 手电筒扫过,这里十分凌乱而空旷。垃圾,废旧用具,动物的尸体(主要是老鼠和鸟雀的)。这里就是昆麒麟失踪的地方。 我用脚扫开了一只老鼠的尸体,沿着墙向里面走去。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我心里默念道,开始了。 首先,仓库的出入口只有一个。就是大门。仓库大约有五米高,高处有气窗,但不是成年人可以出去的大小。没有明显的血迹,大门内侧也没有什么显眼的痕迹。而司机说,这扇门是从内部被人闩上的,而里面的人消失了。 我初中的时候曾经沉迷过侦探类小说,而这简直是典型的密室案件。但首先要明确的有一点——昆麒麟是在哪失踪的? 从他到达仓库,到司机送饭过来,当中间隔了好几个小时。如果这几个小时内他离开了,然后又在其他地方消失了呢?我们可能都被这个情况误导了,全都在钻牛角尖。 ——再想想。丘荻,再想想,如果你是昆麒麟,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