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时,一位名叫昆罗衫的道人得证大道,与神兽麒麟结下盟契。麒麟与道者同生共死。昆门弟子从此独步天下,麒麟护体,不死不灭。昆罗衫司掌黑麒麟角山,而其师弟司掌白麒麟胥水。 但光影并存。当昆门鼎盛之时,司掌白麒麟的师弟走上了魔道,为祸世间多年。昆罗衫此生唯发起过一场大道场,只为肃清门户。此战后,黑白麒麟同归掌门所司,成为了仲裁人最强大的助力。 可并非每一任掌门都可以顺利驾驭双麒麟。人和人不同,有些掌门人的灵识无法承受黑白麒麟,也无法让麒麟离开己身,下场就是魂魄为麒麟所吞噬。在那段年月中,昆门历代掌门都在钻研解决之法,最后大多采用强行将白麒麟镇于观中,只留下黑麒麟附体的方式。直到昆愚儿那一代,昆门出现双仲裁同堂的盛世,方才由师兄弟俩各自执掌一头麒麟。麒铃并非是一开始就被使用的法器,虽然百年前的掌门人们就产生过关于它的构思,也做了无数实验,但真正使黑白麒麟可以寄宿于麒铃中,仍旧是从上一代掌门昆慎之开始的。麒铃这个法器,最早不过单纯是用来尝试将魂魄寄于铃音上的工具罢了。 “麒麟是无法被寻常方式杀死的。”昆麒麟说,“虽说是同生共死,但哪怕我死了,黑麒麟看似被消灭,可其实只是回到了它们的世界,等待着下一次被唤出罢了。可如果黑麒麟被杀……”他的手指被小麒麟咬住,黑色的火焰燎烧过皮肤,但没有对人造成任何伤害。“哪怕只是暂时被‘杀’,一旦它离开现世,彻底回到那个世界——那么,我就会死。” 我想起在小楼中黑麒麟缓缓灰飞烟灭的那段时候——的确,当它彻底消失的时候,原本情况稳定的昆麒麟突然“死”了。直到小麒麟出现后他才恢复,应该是昆门和麒麟之间的盟契重新启动的关系。这种神秘的联系超越了生死,已经完全不是人类能理解的范畴了。只是哪怕是那时,麒麟也没有彻底消失,白麒麟腹中的黑麒麟仍然在现世,稳住了昆麒麟的生机。 “师父在失踪前,将黑麒麟留给了我,然后只带上了白麒麟。因为常年被压抑,白麒麟较黑麒麟来得要弱小得多。根据你说的情况,在他离开前,应该强行剥离了黑麒麟的一部分,植入了白麒麟体内。”他轻轻晃了晃铜铃,唤小麒麟进入。“然后,在七院的那个废弃病院中,他必然遭遇了非常大的变故,于是果断下了判断,认定自己已经不可能逃出了,紧接着……师父他亲手杀了白麒麟,彻底的。” 寻常方法杀不死麒麟,可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掌门人亲自动手。 昆慎之亲手砍下了白麒麟的头颅,在这一刹那,他用尽所有的修为才保留住一丝神识,将白麒麟已死的身躯强行带入麒铃中,让它腹中的黑麒麟得以留存。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依照昆麒麟的说法,昆慎之的确可以算是自杀——到底在那里遭遇了什么,让他下了判定:自己只能死。不能活着想办法出去、不能挣扎到最后,而是必须立刻在那个时间选择死。 我们都想不出。而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死前做那么多,要强行将黑麒麟的一部分植入白麒麟的腹中。 夜风微凉,将白灯笼吹得左右摇摆,火色不定。昆麒麟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明暗不定,他其实一直在忍着,努力不在我面前失态,“……为了我。” “为什么?” “因为只要那样,如果没有意外,黑麒麟就不会彻底消失。”他仰起头,勉强笑了笑。“哪怕它的本尊彻底回到那个世界,但黑麒麟的一部分会永远留在玉麒铃中,而与黑麒麟同生共死的我……等于就有了一张保命符。” 我不知道昆麒麟现在的心情如何,但短期内肯定会消沉些。自己的师父早已死了,他找了那么久,全都是白费功夫。 “现在,只剩下春君师叔了。”他说。“当年师父失踪后,他被人拥为仲裁人,举行大道场去寻找师父,可同样下落不明。” 我忍不住拍拍他的肩,想引开话题,就说该吃晚饭了,去叫昆鸣。结果被昆麒麟叫住,他说叫昆鸣干啥,昆鸣吃不吃都一样。 “靠!你知道他不是人?!” “当然知道啊。只是以前怕吓到你,不敢和你说罢了。”他说,“那时候师门里只有我一个弟子,师父怕我一个人待着得自闭症,就依照师叔年轻时的样子,做了一个影君陪我。” ——以前这货还给我看过道观里的那些泥娃娃,我还嫌弃做工不好,结果搞了半天,昆师父的手艺最好…… 昆麒麟还比了个高度,说,他才那么高的时候昆鸣就“出生”了,还送自己上下课呢。最开始大家谎称昆鸣是他哥哥,后来就变成了他弟弟。再然后怕别人起疑,就说是师叔留下的孩子。这两年户口好报了,他待在道观里也没事干,就出去上学了,还学得挺认真的。 我简直要怀疑昆慎之这个人的三观——这就是爹妈不想带孩子了找个保姆啊!他在的时候昆门那么有钱,找个保姆应该没问题才对,还做个活人娃娃,累不累。 “那也就是说,你师叔根本没孩子?” “啊?这个啊……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圈子挺封闭的,师叔结婚后等于就是界外人了,都是别人家的事情,师父从来不提的。我还小呢当年,怎么可能会去打听这些。” 我推他到了食堂,他先吃了药,看了会电视。厨房里传来红烧牛肉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过一会昆鸣出来了,手里端着两碗方便面。 “吃吧。”他将面放下。 我该怎么说这个现状呢——客观上大家都很饿没错,可发生了这种事,没人还会有好胃口。其他东西也就罢了,偏偏还只有泡面……当然也不能怪昆鸣,我不知道影君的内部结构是什么,但估计他不太会有食欲这种东西。我说,这样吧,要不叫个外卖?你们这有啥好吃的外卖? 不过这两个人都不太叫外卖,结果还是我跑出去买了两份麻辣烫。其实我回去休息也行,反正昆鸣也可以把这人送回七院。但感觉这种时候还是陪陪昆麒麟比较好——昆慎之死了,这个人一直以来的念想也没了,就算他表面不露什么,但其实心里肯定很难受。 所以最后,自己还是等到了凌晨。棺材被带到了后院的空地,一团黑色的火焰从小麒麟的口中涌出,点燃了它。 黑色的火焰转眼就布满了棺材,在短短数秒内就无声无息将它烧成灰烬。这个过程太短了,没有什么悼念也没有什么仪式,一个人就此和光同尘,再也见不到了。昆鸣收敛了灰尘,将它带去掩埋。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因为昆门前两任仲裁的定义都是失踪,而如今已经有一个人身亡了,至于另一个的下落,也许不会好到哪里去。昆慎之的死讯要先通传各处,包括余三少——余椒少年时曾与他结交,昆慎之也是外界所知的唯一一个能算是他朋友的人。 这些事情都是由昆鸣在处理,昆麒麟的伤还没好,我坚持带他回了病房。之后,我们过了一段短暂的平静日子,百色道院关闭了,唐幼明没有再出现。李儒平回到了自己身体里,还来找我们道谢。一切似乎就这样结束了,直到那一天,我收到了一条陌生的短信。 ———— 百色道院的事件后,余家的人很快来处理了七院里面的那间废弃病房,方法简单粗暴,直接用水泥封死了那道电梯门。棠哥儿甚至专程来了一次上海给我当面道歉,说那天自己洗澡去了,手机搁桌上。他哥正在那喝茶,也不知怎么的起了玩弄人的兴致把我的电话给截了,差点酿成大祸。 事情过了一段时间了,我也没力气和他计较他哥的心理健康问题,叫上了阿鹿和昆麒麟大家一起吃了顿饭。饭局上还有个挺有意思的事情,我发现昆麒麟和余棠好像很早就认识了。 “他在北京读书的啊。”余棠直接用椅子撬开了啤酒瓶盖,“我哥让我去看看,我们就认识了。” 这两个人的关系还好,大概没什么直接恩怨。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最后我请了客。阿鹿的身体已经大好,人挺精神的,还问要不要饭后去喝个酒。 这大概是日本那边的风俗,不过这边大家都不太习惯,喝酒直接在饭桌上解决了。余棠还拉着阿鹿,说上次欠国际友人的,这次可以帮他算个命。 我一把把人给拉开,说你别神神叨叨的,把阿鹿再扯进去。 棠哥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算命超准的。哎,对了,你见到你女朋友了吗? “还说准呢。原来还有短信,现在连短信都没了。” “没事没事,我算命超准的,就算时间会有误差,可你一定还能见到她。”他直接拿瓶子喝酒,咕咚咕咚就下去了,十分之霸气。“哦,对了,猫呢,怎么没见着她?” 我们也有很久没见着猫了。她好像在外面租了房子搬走了,也没个音讯。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微醉了,又说了会话就各自散了。我和昆麒麟正在马路牙子边打车,两个人的手机就同时响了。 我手上没力气,掏了几次才掏出来。上海十一月中的气温一下子降了,我们在冷风里站着,手被风吹得发麻。当我们看到消息时,不由同时怔住了。 那条短信很简单,只有四个字的消息和一个署名。 “我回来了 ——昆门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