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见了吗?”丘荻忽然问。 “刚才的声音是从三楼传来的。”封隆提着灯跑上了楼,“它在楼上!” “说好的团队合作呢!给我回来!”昆麒麟想拉住这个个人英雄主义的家伙,结果晚了一步,封隆已经上去了,“丘荻你不许走!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这样,我不做人了!” 巨响声消失不久,可是三楼已经很平静了。他们三个站在楼梯口,望着空空如也的走廊。这个地方的什么都是忽隐忽现的,也不知道到底人吓鬼还是鬼吓人。 “不过,这地方可真妖啊。”昆麒麟抱怨,“你知道吗,看到那个冒牌货的时候,我居然想起了一个鬼故事。就是有个登山队上山了,山脚下留了个后勤,那后勤睡到半夜忽然给其他队员叫醒了,唯独有一个人不在……” “早听过了,不就是信少数人还是信多数人的那个故事吗。”丘荻说,“不过我们两个熟人无所谓,至于这位……” 封隆冷冷瞥了他一眼,这眼神十分有威慑力,让人不敢多话。 昆麒麟咳了一声,“不许怀疑内部同志啊。” “他打伤朱黛还打晕了我,你让我不怀疑他?” “此一时彼一时,要算账也等以后,要是能出去,咱们拉上乐阳,教教大师兄做人。”他转头拍拍封隆,“大师兄,你看,我都比你会做人。” 封隆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支很短的笔,在地上画下一个简单的法阵。昆麒麟看到这个法阵,也明白他想做什么了,拉着丘荻靠墙站。 “他在做什么?” “清理罢了。”昆麒麟说,“无论有什么妖魔鬼怪,它们都属于秽,才会把这里搞成这样。有一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一个除邪法阵把这里的气扭转过来。” “干吗早点不用?” “这种法阵我不能用。体质特殊呗。”他指了指封隆,“他可以。除邪法阵比较费力气,不管封师兄一看就是身板儿棒棒的……” “闭嘴。待会你如果敢趁机偷袭……” “不会不会,我对天发誓,用我师父的名义发誓。”昆麒麟双掌合十,对着他拜了拜。 丘荻问,这真的是乐阳他师兄吗?不太像啊。 昆麒麟说你觉得乐阳他大师兄该是啥样的? 丘荻想了想,说,就是能睡三年然后直考日本东大理三科全国第一的那种水准吧,这只和我想象中差距有点大。 昆麒麟说你想象中的那种和人类的差距也有点大,现实点,人家真的是乐阳他大师兄,而且活到现在了。 就在这个时候,随着法阵的完成,四周又响起了骚动。许多张血色人面在石砖上浮现,神色木然;脚步声响起,越过了他们,向着楼下去了。借着油灯昏暗的光,能见到一道灰色的细小脚印一路蔓延。 “我维持法阵,你们抓住它!”封隆喊道,“让它逃下去的话,又要再重新来一次了!” 他还没说完,昆麒麟早就和丘荻跑下楼去了。那个脚步窜得极快,已经拐过了楼梯,又向着二楼的书房里去了。昆麒麟追了进去一脚踹开门,黑麒麟从他手旁的影子中咆哮着窜出,扑向了脚印的所在。就像是有一团灰在半空中骤然炸开,满地灰白。周围的空气乍然清明干净了起来,气氛顿时变了。 “搞定了吗……”昆麒麟松了一口气,翻动了一下那堆白灰,在灰堆的下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他将它捡了起来,发现那竟然是一只粉白色的绣花鞋。 鞋子很小,盆跟,只有他半个手掌大小,缎面发黄,不过保存的还算完好。他把鞋子随手翻过来,看到鞋跟的构造很精巧,像是有个小抽屉,鞋底镂空莲花纹。抽屉里全是香灰。昆麒麟知道地上脚印中的那种特殊花纹鞋印是怎么造出来的了,这种绣花鞋是古代所谓的步步香莲,在鞋底镂空印花,造一个小抽屉,里面放些纸灰或者香灰,这样随着脚步,每一步就能在地上印出一个花样。 “丘荻,我们去……丘荻?”他正说着,忽然觉得不太对——身边很静,没有人再边上。就在刚才冲下楼的时候,他和丘荻的距离拉开了。 会不会是在封隆那里?他连忙跑回去,上面的除邪法阵也运行到极限了,地上有被灼烧过的痕迹。那个人靠在墙上微微喘息,头上都是冷汗。看到他来了,封隆问,解决了? “你看到丘荻了吗?” “他不是和你一起下去了吗……”封隆的表情也变了,站了起来,“他不见了?” 楼里的阴郁气氛早已一扫而空。天渐明,油灯的光线看起来黯淡了。昆麒麟只觉得头上全是冷汗,立刻夺过了封隆手里的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八角形的法阵。 “没有用的。”封隆说,“他可能在最后关头被拖进去了。” 昆麒麟没有理他。 ———— “难得出来走走,你怎么了,看上去很不安心。” 谢帝桐说着,替他买了瓶水。乐阳出院后脸色一直不太好,可能是身体的缘故。 “那天来的那个人……是谁?” 他接过了冰水,合在手掌中。谢帝桐说,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师兄。我们有很多年没有齐聚一堂了,可能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但是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我怕他。” “他没有你可怕。” “什么意思?” “没什么。” 他看着乐阳吃下了药,两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远处有几个小孩正在踢球。球踢出界外,向他们滚来。 谢帝桐抓住了红色的皮球,在手里轻轻地抛接着。 “——乐阳,你记得孤独的感觉吗?” “我不明白……” 谢帝桐将球还给了那个孩子,笑得很温和。 “就好像那种……独立于世的孤独。你问我为什么要食人,我不吃他们,我就会死。那我就该死吗?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你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要保护你,离开了你,我就觉得孤独。” “我不需要保护。” “是吗?”他拿过了乐阳手中的水瓶,然后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两滴鲜血滴入水中,再将水瓶还给年轻人,“喝下去。” 乐阳握着水瓶,迟疑了片刻。 “喝下去之后,你就会知道什么能把人逼疯的孤独。”那个人说。他眼中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光。圆形的瓶口内可以看到里面清澈的水,两滴鲜血并没有改变水的颜色。乐阳闭上眼睛,喝下了剩余的水。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当冰水涌入食道后,一种近乎于灼热的甜香气味乍然冲入意识。 他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一切都是支离破碎的,但是有那么清晰的温暖,就像是一个人紧紧拥着他,像是母亲,或是更加柔软的什么……这种温暖包裹着他,仿佛想将他糅合进去,永远不再分离。 温暖、安定、宁静、幽暗…… 这段时间是那么短暂,当冲击过去,留下的只有淡而又淡的余韵。他仍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当温暖散去,四周突然让他感到了寒冷,那种彻骨的寒冷。 ——孤独。 像是和温暖的幻境生生撕裂开,他成了一个孤独的个体。谢帝桐坐在一边,微笑地看着他,目光中有宽厚的包容和同情。 “你懂了吗?”他说,“我一直是活在这种孤独中的。” 乐阳的双手紧紧交握,努力调整呼吸。那个人伸过手来,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而只有当吃下他们的时候,我才能感到这种温暖。可是你不一样,只要待在你的身边,你的气息就能让我觉得安心。乐阳,你有没有想过,人出生时便是孤独的,必定要在这个世上找到特定的那个人,才能让彼此完整?” 紧接着,他忽然松开了乐阳的手。寒冷让皮肤有些紧张,他咽了一口唾沫,仍然没有完全从刚才的状况中挣脱出来。 然而,谢帝桐起身,离开了长椅。 “你会知道这个世界的危险的。”他说,“我们是同样的人,一世为人所爱憎。” 他走远了,消失在公园石子路的尽头。灿烂的午后阳光中,乐阳有些难过,一种难言的恶心仿佛将胃都搅了起来,让他不禁俯在一边吐了出来。 “你没事吗?”有人看到了他的异状,连忙过来问。他抬起头看向对方,神色微微憔悴。这是个年轻人,打扮时髦,金色头发,唇环上下碰撞,随着他的话语发出轻响。 乐阳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 那人拿出纸巾给他,让他擦去嘴角的污物。 “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了。”他勉强勾起一个笑容。 “那你家住在哪?我送你回去,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真的不用……”他正说着,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没有钱。住所离公园有一段距离,要走回去不太可能。面前的年轻人笑得很开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真的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