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雪教的教众抓住了三个人贩子,这件事情很快传遍京城。加上这个民间教派一直在平民百姓中吸收人员,所以借着这个事情,顿时大盛。 这些人被官府带回去审了,毕竟拐卖妇女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眼看着真凶落网,长安城的气氛也松脱不少。昆长欢琢磨着,想拉上所有人去郊外打猎喝酒。 余棠给闷得难受,毕竟以前也是京城余家少爷,纸醉金迷惯了,再要没点娱乐活动真的能疯了。三个小孩也跟着去了,因为昆罗衫不去,余棠还没脸皮厚到委托昆掌门带孩子的地步。 昆长欢把苏子抱着坐在马前,他特别喜欢这个小孩,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带着,和个吉祥物似的。 “你们是被司九章弄过来的吧?”骑在马上也无聊,大家就随便聊聊,昆长欢聊起了罗盘,“我也是。” 司九章是昆罗衫为了这个大法事而专门制作的法器,拥有可以将祖麒麟从巨门界带出的力量。对于普通人而言,就好像被巨大漩涡卷走的沙粒,想要再逆流回去,比登天还难。 巨门界内是麒麟族的天下,就连祖麒麟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因为界的力量太大了,会把周围的小界吸引过来吞噬掉,所以就越来越大了。”他说,“之所以会把我拉出来,大概是因为掌门师兄发现巨门界和人界离得太近了吧。” 余棠愣了愣,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昆长欢说,就是这个意思啊——如果继续下去,再过几十年,被巨门界吞并掉的就是人界了。 “那,如果你再度回去……” “有了祖麒麟,巨门界的力量就会开始恢复,继续吞噬其他的小界。”他随便朝草垛里的狐狸射了一箭,也没在意射没射中,笑得很开心,“不过人界很好啊,我想在这里多玩一段时间。” 曲艳城一直听着,忽然问,“你说‘吞噬’,被吞噬的界,会是怎么样的?” 他问的这个问题很关键——毕竟,昆长欢是祖麒麟,做人每两年,他说的很多词句都是意义模糊的,像是小孩子表述事情。余棠说,是不是就像海关免签啊,本来要经过各种通道各种法阵才能进入的地方,现在无国界无隔阂了? 这个想法天真得不像是个成年人该想出来的,却也是所有人希望的。如果只是和麒麟并存,祖麒麟是昆长欢或者昆麒麟,都是自己人,能够控制麒麟不伤人,那也无所谓。 然而昆长欢神色有些茫然,像是听见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摇了摇头。 “吞噬就是吞噬啊。”他说,“‘吃掉’,就像是你吃掉了猪啊羊啊,然后就消化掉了,这些东西不会在你的胃里面继续活着的。巨门界吞噬其他界也是一样,不吞噬,我们自己就活不下去。” 苏子的眼神动了动,“就是说,我们……” “啊,人类当然会一起被消化掉。”他连忙笑着摆摆手,“——不过不用担忧!我很喜欢你们。如果在我回去前你们还没有老死,我会把你们一起带回巨门界的。” “这件事情,昆掌门知道吗?”曲艳城问。 “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昆长欢抱着苏子,在马上晃了晃,笑得很开心,“不过那又什么关系呢,就算他知道,难道……他能杀了我吗?” “这是这个时空的历史,和我们的世界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干涉。”几乎是同时,其他人脑中响起了曲艳城的话。静默中,只能听见昆长欢哼着歌,让马步轻快地跑起来,进入了郊外的林中。 “因为几十年后人间也没有毁灭,祖麒麟根本没有成功。”他说,“这个时空中发生的事情唯独这一件是会影响到我们的世界的,但是既然没有任何后果,说明肯定有人阻止了它。昆罗衫将这样的一个凶神拉出巨门界,不可能没有任何的准备。就好像昆鸣是昆麒麟的安全栓,他……” “你说什么?!昆鸣是……” 车慎微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昆长欢的歌声。所有人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等着他,尤其是曲艳城。 “啊……我……自言自语。”他冲昆长欢笑笑,感觉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 ———— 他正熟睡着,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这个夜晚过的并不平静,他将孩子送回到了那个十字路口、确认他的父亲将人接走后才回来继续休息的。 然而,有人唤了他的名字。 “乐阳,醒醒。” 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就见到月色下,屋内还有一个人影。 谢帝桐站在那人身边。四周有甜香在渐渐弥散。 “有客人来了。”他说。 昏暗的屋中,只有窗外马路上偶尔的车灯一晃而过。那是个消瘦而年轻的男子,黑色短发,驼色的上衣,打扮得很素净。乐阳很难记住他的脸,这张脸是那么平平无奇,就好像随处可见的一个男大学生。 他带着眼镜,面上无笑,只是稍稍对着乐阳点了点头,当做是打招呼了。 “这就是你说的人?”他走近床边,忽然伸出手,扳过了乐阳的下巴,说话声音轻而沙哑。这个人的手和死人一样冰冷,力气很大。他扳着乐阳左右看了看,就像是在看一只拴在集市上的家畜,“……太弱了。” “他就是乐阳。” “乐……阳?”青年人缓缓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这两年关于你的事情,我可听了不少。那他现在是……” “是我的兄弟。”谢帝桐笑了笑。 那人也同时笑了。他的面部肌肉很僵硬,这次的笑就好像将一个面无表情的泥塑强行刻出了线条,“原来如此。可是你确定他能经过仪式吗?简直弱得和普通人一样。”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谢帝桐坐在床边,替乐阳梳理被青年弄乱的额发,“这么多年了,我们几个人还是第一次准备齐聚。” “……你是说……” “太多年没有添新人了。”他说,“添一个年轻的兄弟,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啊。” 那青年木然的眼神转向乐阳的面孔,没有任何的感情。 “你一个人不能做主。” “所以请你来啊,现在有多少师兄弟已经到了?” “五个,能找到的只有五个。”他皱了皱眉,瞥了谢帝桐一眼,“你这次犯众怒了。忘了规矩吗?不要引起警察的注意。现在全市都在戒严,其他人的饮食也成了问题。” 又是一辆车开过,车灯将屋里照得雪亮。乐阳靠在他身上,不知为何,他对这个瘦弱的青年人感到一种恐惧。 “所以,抽个空,找大家一起过来聚餐吧。”他说,“顺便把乐阳介绍给大家认识。” “他们来不来不是我能决定的,你最好祈祷聚餐的主菜不是你。” “我的资历不算高,偶尔犯犯错,各位前辈想必也是能原谅的。”谢帝桐说,“至于聚餐时候的主菜……” “闭嘴。” 他的话突然被青年人打断,屋里陷入了寂静;寂静里,隐约可以听见有人的呜咽声。 青年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谢帝桐,你疯了——” 他立刻转身推开了通往内室的门,冲了进去;谢帝桐随后跟上,寝室里只剩下乐阳一个人,他怔了怔,决定也下床跟上去看看。 青年冲进了内室,站到了处理室门口,等谢帝桐打开铁门。呜咽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似乎极其痛苦。 乐阳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他对这间屋子上一次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些被处理完丢弃的尸体上,因为谢帝桐说,那些肉已经不能吃了,只能丢掉。 而现在,这个寒冷的房间里又出现了新的人。 黑色的铁门被打开了,白色的霜雾立刻就涌了出来,伴随着破碎的惨叫声——从里面冲出的是一个穿着黑色体恤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子。他浑身都覆着薄霜,皮肤被冻得青紫,喉间发出嘶哈声。 看到他们俩,乐阳呆立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那对父子。 他以为他们已经走了,此刻却出现在这里。 青年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将人推了回去。他力气很大,男人尽管在挣扎,却只能一步步退回冰冻的室内。“为什么不杀?”他问。 “肉会不新鲜。”谢帝桐叹了口气,走到机器旁边,启动了电源,“算了,既然你有意见……” “你是完全忘了规矩。”他的眼神比这里的寒霜更冷,仿佛让人直接能看到死亡的气息。那个男人已经被寒冷折磨到了极限,被青年轻易的拽了起来。机器轰轰声响,地面在震动,四周薄霜微微破碎,“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接着,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声音和酷似泥浆被搅拌的声音,父子俩的身影消失在了机器的黑色入口,被迅速卷入绞碎。乐阳看到,漏斗形的出口处,迅速下起了一阵血雨,将地上染得一片艳红。 甜香伴随着血气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