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水叔说的不清不楚,但杨潮雨知道,水叔所指的那件事,就是之前她带水叔在众目睽睽之下闪了一下身形的事。 这事在当时造成了不小的震动,但因为美美等人的帮助,那件事最终被压了下去。 之前杨潮雨还觉得“惩罚”有些太轻了,可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想的过于简单。 对她而言,这事没什么。 可对于一直处于自我怀疑当中的水叔而言,那便是惊天巨雷。 但他是个成熟的男人。 他的挣扎、疑惑、愧疚都掩藏在了最深处。 平日里的他,可能只是惯于圆滑的中年人的伪装而已。 没有人深探过他的内心,毕竟人世急躁而繁华,谁会在意一个平凡而无味的出租车司机呢。 就连杨潮雨自己,有些时候都将他当作可以信赖的长辈,索取多过给与。 “即便是出于好意救了人才死去,可死了就该死了。为什么我依旧还留在这个世上,那么多余……”水叔跪在地上的膝盖动了动,他侧身看向身后的杨潮雨两人,淡淡勾起嘴角,“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原来是上天自有安排。” 随着水叔的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月光中慢慢显出一个人影。 那人个子不高,十分清瘦。 是一个男孩。 他低垂着头,看着跪在脚边的水叔,面上无悲无喜。 而看清男孩的一瞬间,杨潮雨的咽喉像是吞了一块火碳。 杨潮雨陡然明白了那间主卧的意义。 她此刻,就像那个男孩一样——因为怎么也无法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就只能无助地任由那个主卧一直破败不堪,成为回忆角落里无法弥补的伤痕。 面对水叔,杨潮雨也是一样的感觉。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男孩语气笃定。 他将手放在水叔的头顶上。 水叔仿若这世间最虔诚的信徒,在男孩的手搭上来时,轻缓地闭上了眸子,仿若在等待神的审判,又或者正向死神的镰刀引颈就戮。 杨潮雨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懂了。 一切都开始清晰起来。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非常疑惑。普通的三口之家的二楼,为什么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租客? 有了之前男孩父母的争吵,她便以为这个涡里的时空是错乱的,逝者生前和生后的记忆混杂在一起,造成了这里的混乱,所以那些租客就可能是在男孩父母搬离之后住,租进这个别墅里的。 但看到主卧里的状况之后,她猛然想起了另外一种可能。 破败不堪的主卧,代表的是男孩无法解决的伤痛。那二楼的那三个房间,也可能是一样的理由。 也就是说,二楼的那几个人也曾经对男孩造成了永远不可愈合的伤疤。 男孩无法解决这些痛苦,就只能将那些人装进二楼的房间里,跟那个承载着他的爱和父母仇怨的主卧放在一起。 可在那个时刻,杨潮雨也只是猜测而已。 当美美打开杂物间,找到那几套女装时,她才猛然记起了水叔的过去。 水叔年轻的时候,曾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也就是俗称的街溜子。在他下定决心改变之前,曾经历了一件让她后悔难忘的事情——他和他的小伙伴一起欺负了一个异装癖男孩。男孩因为承受不住,最终自杀了。 水叔说这件事时,是在他反杀周洳生之后。 他告诉杨潮雨,说自己跟周洳生没什么区别。 杨潮雨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但她从不认为水叔跟那个变态杀人狂有什么相似之处。 至少在悔恨这一点上,水叔的道德点比周洳生高出了许多。 她一直这么认为着。 直到现在。 她竟觉得水叔可以再卑鄙无耻一点,不该就这么跪在男孩的面前,将自己的生死交到对方手里。 可这样一来,水叔就不再是她认识的水叔了。 无解。 面前的局面,根本无解。 一种深刻的无力感袭上心头,杨潮雨只能看着面前一跪一站的两个逝者。 三刀曾说过:进入涡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跟窝里的逝者有因果纠葛的人,另一种则是阴气比较重或身怀诡异能力的人。 一直以来,杨潮雨进入涡的身份都是第二种。 这一次,不同了。 她听见自己生硬地说:“真正伤害你的人,是那四个混蛋,水叔他……” “他只是旁观,所以他无罪。”男孩淡淡说。 杨潮雨感觉到深刻的羞耻感。 “我不是……” “如果我说他们同罪呢。”男孩的手指陡然收紧。 即便是隔了这么远,杨潮雨还是隐约听见了颅骨因为重压而嘎吱作响的声音。水叔也一脸痛苦,但他没有避开。 那种无力感更深刻了。 杨潮雨知道,自己一头热没用。 因为她想要救回的人本身没有任何求生的意志。 “但是,杀了他,你就能心安么?”美美冷静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杨潮雨骤然醒悟。 对了。 任务提示! 任务提示是找到对方心安的办法。 复仇并不一定能让人心安,甚至可能因此而催生更深的恨和怨念。 杨潮雨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过于关注水叔和男孩本身的纠葛,入局太深,差点泥足深陷画地为牢! 杨潮雨感激地看了美美一眼。 美美不为所动,死死盯着男孩。 男孩抬眸看向她,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物件。 “比起她,你更没有资格跟我说话。”男孩冷笑,“死在你手里的人不知凡几,你跟那些流氓无赖社会的渣滓一样,只是看你一眼,我就觉得污秽。” 美美的脸色猛地苍白下去。 但她没有低下头:“至少我……处理掉的人,大多数都双手沾满鲜血。但是你呢?你因为无法排解的痛苦绝望,将多少无辜者困死在这个涡里?你比我干净?如果我是污浊的,你怕不是个臭粪池。” 杨潮雨:…… 美美这么一开口,怎么像是两个小学生在骂架? 男孩一下涨红了脸。 “闭嘴,你闭嘴!”他怒目圆瞪,四周的温度骤降,“你懂什么?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体会过地狱般的绝望么?那种绝望宛如一场一生都无法醒来的噩梦,时时刻刻缠绕着你,让你窒息,让你目之所及之处,尽是魑魅魍聊。” “你不懂,你们都不懂,你们拥有绝对的力量,所有弱者都该跪在你的脚下,受你的欺凌侮辱。你跟他们一样,你也是他们的一员!” 男孩的手再次用力,水叔的额角渗出鲜红的血色。 “水叔!” 杨潮雨想过去,水叔却抬手阻拦。 “是的。”水叔道,“你会变成这样,都是我们的错。” 如果有人因为男孩而死,那所有的罪孽应该算在他们的头上。男孩是恶鬼,那么制造出恶鬼的他们,就是最歹毒最阴险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