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次谈话之后，杨峥就再也没见过曹毓文。杨峥自己需要思考时间，曹毓文很清楚现在多说无益，说多了很可能还会有反效果。所以他一直都没出现。　　 八天的时间里，杨峥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牢房里。吃饭、睡觉、看电视、锻炼身体，日子过得枯燥无聊却又充满了希望。　　 他一边掰着手指头算自己还有多久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一边揣测着到底是谁出的手。前者依旧没有答案，后一个问题变成了二选一的问题。　　 杨峥的运气很糟，自从坠落到这个时空之后就一直霉运不断，但偶尔的时候也会人品爆发。刚刚逃离乌兰乌德，跟着就在大连机场跟素不相识的南哲打了一架，这家伙本身就是个兵痞，可南家在整个大明帝国却很有影响力；认识了南哲，也就认识了南哲的死党林疯子——一个出身于百大家族中唯一一个以智慧著称，财力有限，却没人敢小觑的家族的直系继承人；稍晚一些的时候杨峥认识了现在的女友，听南哲说，赵家同样是百大家族出身；最后闲极无聊跑去电信机房玩儿模拟仓的时候，居然又结识了史达林！　　 这些偶尔的人品爆发，让杨峥现在收到了回报。他甚至都以为自己这次绝对死定了，没想到这次不但死里逃生，还有可能将自己的身份彻底洗白。　　 果然就像阿甘说的那样，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口味的。感叹了一下人生无常，杨峥随即将营救自己的那人，范围缩小到了两人之间，要么是南哲，要么就是史达林。　　 女友所在的赵家也许能量很大，但现在身陷危机之中，他曾经听女友说过。并且杨峥自揣，赵家肯定不会同意自己跟赵灿辰交往。推己及人，换了是自己的闺女，也绝不会允许她跟一个帝国通缉犯谈恋爱。自己身陷囫囵，想来赵家高兴还来不及，巴不得自己早死早超生，怎么会出手营救？　　 林疯子那家伙的家族就好似畸形产物一样，因着先祖的家规，林家一代又一代的子弟不停的寻找着高智商的配偶，为了制造高智商的下一代而努力。如果林克那家伙是个女的，没准林家会动用疯狂的手段将杨峥救走，但不是。所以林家也被刨除在外。　　 于是就只剩下了两个选择，兵痞南哲，太子史达林。论能力，史家显然更强一些，两百多年的经营，史家的势力早就在整个大明帝国的体系中盘根错节，通过利益交换救出自己并不难。南家想来也同样如此，从南哲一枪爆掉了南勇的脑袋，没几天后又屁事没有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事儿就能知道南家的手段了。　　 二选一，杨峥更倾向于南哲。足足四个多月没有消息，而四个月之前自己正是被史达林的保镖小武逼得跳了海。当时如果没有史达林的那个电话，杨峥也许早就被关在实验室里成了一只小白鼠。虽然电话里透露的信息有限，但杨峥很清楚要对付自己的就是史家。史达林那个电话冒了极大的风险。　　 他不知道史达林现在怎么样了，更不知道史家救出自己的目的。苦思了一阵，杨峥又释然了。他突然想起曹毓文说过，自己已经失去了做小白鼠的价值，既然如此，史家还会图自己些什么？　　 杨峥胡思乱想着，安静的等待着。直到第八天的早晨，几个陌生的家伙进了牢房。这让杨峥有些兴奋，因为这次他们破天荒的没有要求杨峥固定在病床上。于是杨峥知道，自己今天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那几个陌生的家伙只是将杨峥进来时随身的物品一样样的交还，片刻之后那两名医生也进来为杨峥最后做了一次身体检查。奇怪的是，杨峥却始终没见到曹毓文。按道理来讲，这家伙应该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再见自己一次的。　　 离开牢房的时候，杨峥被戴上了黑色的头套与手铐。很明显，海外情报中心的家伙是怕杨峥会窥视海外情报中心内部的秘密。　　 走过狭长的通道，跟着开始七扭八拐的在海外情报中心的大楼里兜圈子，足足十五分钟之后他们才停了下来。当头套摘掉的时候，猛烈的光线让杨峥眯了眯眼睛，然后他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兜口袋里的曹毓文。　　 曹毓文凝视了杨峥片刻，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冲着杨峥的左右说：“他交给我了。”　　 那几个穿着黑西装的家伙答应一声，返身回去了。　　 曹毓文慢慢走近，定在杨峥身前，看着杨峥说：“这么说，你还没考虑好？”本是疑问句，语气之中却满含着肯定。　　 杨峥只是报以微笑。虽然对自己的未来依旧很迷茫，但杨峥这几天从没考虑过要加入海外情报中心。他觉着自己实在太累了，已经厌倦了那种朝不保夕、随时会丧命的生活。　　 曹毓文沉默了片刻，说：“这是你的临时身份信息——”曹毓文将一个小巧的牛皮纸档案袋递给杨峥：“——有效期三个月。期间你被禁止乘坐国际航班、国际列车……也就是说你被禁止处境。里面有个小东西，你得随身携带，并且每天早晨输入验证码来确认你的位置。三个月后，你必须重新来一趟海外情报中心，否则你的身份信息就会过期，重新变成黑户。”　　 杨峥皱了皱眉头：“听起来很苛刻……那我需要多久才会取消这种限制？”　　 曹毓文耸了耸肩：“直到确认你不再具有威胁。”　　 杨峥开始苦笑。不再具有威胁的意思是，要么杨峥死亡了，要么杨峥七老八十……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加入海外情报中心。　　 条件虽然苛刻，可这能让杨峥脱离过往的种种，重新沐浴在阳光下，就如同一个普通人一样。而且看起来杨峥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他点点头：“我清楚了。”　　 “有人会24小时盯着你，一旦你再一次越界——”曹毓文认真的盯着杨峥说：“——你会被重新列为通缉犯，海外情报中心会不遗余力的追捕你。而且这一次不管你有多么能力强大的狐朋狗友，他们都救不了你了，因为下一次海外情报中心会下达格杀令。”　　 “放心，我会老老实实当个顺民。”　　 “希望如此。”曹毓文不再说什么，越过杨峥朝着海外情报中心的大门走去。　　 站在海外情报中心正门的阶梯前，穿着一身破旧的，上面还沾着血迹的西装，杨峥抬起头眯着眼看着冬日里的暖阳……可惜的是，今天是阴天，太阳被厚重的乌云遮住了。不但如此，天上还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杨峥深吸了口气，脸上满是陶醉，就仿佛空气都变得甜美起来。　　 单薄的西装遮挡不住初冬的寒冷，但杨峥完全不在乎。死里逃生，与洗白后的喜悦，让他的心激荡着，将滚烫的热血传遍周身。　　 “嘿！”身后传来曹毓文的声音，打断了杨峥的陶醉。他转头看过去，只见曹毓文站在门口，侧过身子扭头看着自己。片刻之后曹毓文说：“我有预感，你迟早会跨进这个大门的。”说完一闪身进了大门。　　 杨峥怔了怔随即嘟囔说：“你这是废话。”那么苛刻的条件下，他三个月就得重新来一次海外情报中心。当然，他知道曹毓文想说的是什么。但十八岁的青年现在不想去想这个无聊的问题，他只想尽情享受自由的空气。　　 他就好像个白痴一样，穿着破破烂烂的西装站在海外情报中心的台阶上发了一刻钟的癔症，而后走上大街，穿着一身破西装，傻笑着，于无数穿着大衣的路人中穿行。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的靠近了杨峥，后车窗悄然落下，史达林那张斯文的面孔出现在车窗之后：“你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是你？”杨峥想过，自己出去之后，真正救自己的那家伙肯定会露面。他以为是南哲的可能性会大一些，不想出现在眼前的确是史达林。“是你救了我？”　　 “算是帮了点小忙……我的朋友不多，算起来也就是你一个。我可不想以后连模拟仓都没人陪我玩儿，另外——”史达林歉意的笑笑说：“——这也算是史家对你的补偿吧。你打算是继续这么招摇过市，还是上车？”　　 杨峥二话没说，拉开车门，不待汽车停下就挤着史达林钻了进去。史达林的确为史家曾经对杨峥所做的一切感到歉意，这种歉意的前提基于杨峥是他的朋友。这无关于道德，如果将杨峥换做一个陌生人，史达林会去补偿，但绝不会感到内心不安。　　 这无关于道德感。狮子也许会在意老虎的感受，但绝不会理会蝼蚁的死活。史家就站在整个人类社会食物链的顶端，他们注定是一群狮子。能让杨峥从海外情报中心的特制牢房里走出来，就足以说明史家的能量了。这让杨峥有些不安，因为他琢磨了半天也不认为自己是一头老虎，也许比蝼蚁要强，比较形象的比喻会是……蟑螂？　　 恩，这比喻很确切。现在的问题是狮子跟自己这只蟑螂交了朋友，想想就不可思议。想到几个月前闲极无聊跑到电信机房去玩儿模拟仓，杨峥突然觉着自己的运气也许没那么糟。不管怎么说，有史达林这个朋友……真好！他刚刚救了自己一命。　　 与外表的低调不同，黑色的轿车里布置的很奢华。杨峥亲眼瞧见司机在输入路况信息之后，汽车进入了自动驾驶模式。车的后排很宽敞，杨峥可以尽情的将双腿舒展开。中间还有个小冰箱，杨峥自来熟的将其打开，瞧着里面堆满了同一牌子的矿泉水，他皱着眉头说：“怎么全是水，连瓶饮料都没有？”　　 说归说，他还是拧开一瓶，咕咚咚的牛饮起来。从早晨到现在，他滴水未进。　　 “下次我会备一些高热量的饮料。”　　 放下空瓶，看着史达林那张明明挂着谦和的笑，却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脸，杨峥认真的说：“这次全靠你我才能活到现在。我欠你一条命！”　　 “别太在意，我说过，史家亏欠你在先。”也许史达林认为，如果没有小武的逼迫，杨峥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史达林笑笑，又从小冰箱里抽出了两瓶水，一瓶交给杨峥，一瓶留给自己，拧开后与杨峥轻轻碰撞了下：“我应该准备一瓶酒的……不管怎么说，庆祝你重获新生。”　　 清凉的矿泉水进入腹中，史达林说：“真没想到你的经历会这么……丰富多彩。”　　 杨峥呲了呲牙：“想说霉运当头就直说。”　　 史达林哈哈大笑，史家的太子已经从海外情报中心获取了审讯记录。那里面记录着杨峥的一切，除了杨峥在原本那个时空的十七年。海外情报中心作出了评估，他们认为杨峥也许是个倒霉蛋，被从天而降的直升机碎片砸晕了，醒来之后随即被RTA感染。也许头部的重击让杨峥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的确有。　　 另外一个猜测，则变成了杨峥很有可能就是一只小白鼠，保护伞公司人体实验的小白鼠。这种猜想建立在两个前提上，第一，RTA通过气溶胶感染的可能性极低；第二，保护伞秘密实验室被付之一炬，所有的档案与资料全部遗失。项目主持人沙耶博士虽然幸存了下来，但他只是首席科学家，不可能如数家珍的知道每一个实验体的情况。　　 杨峥猜到史达林能看到审讯记录，于是说：“很抱歉以前用了假身份，你知道，形势所迫。”　　 “我理解。”史达林的脸上没有任何不快，看起来他分得清楚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　　 “这么说，我在你面前已经是透明的了？”杨峥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看光的感觉。“算了，还是说说你吧。这四个月过的怎么样？”　　 史达林苦笑了一下：“老样子。”源自于父亲史致远的愤怒没有给史达林造成什么影响，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还感觉这是一种解脱。史致远很清楚扶持那个不着调的家伙做继承人是个错误，所以很快就纠正了这个错误，于是史达林的生活又回归了原本的轨道。他还是那个史家的继承人，所不同的是换了个地方生活，并且被父亲塞进了委员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委员。　　 史达林不愿意多谈自己，转而说：“以后打算做什么？继续回连大么？”　　 连大有赵灿辰，但与赵灿辰朝夕相处不一定非得回去上学。而且四个多月前的那场全程搜捕，已经让杨森这个身份完蛋了，杨峥不知道如何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而且这些天来曹毓文的话一直在杨峥脑子里回荡，有些地方曹毓文说的很对，比如关于连大的。　　 杨峥真正在意的是连大里的人，而非连大本身。既然他只需要留在大连就可以，那又何必重新回到学校？　　 “我打算找份工作。”　　 “哦？”杨峥的答案让史达林很感兴趣：“你打算找什么样的工作？”　　 “还不知道……”杨峥看了看史达林，突然说：“你不会打算让我为你工作吧？”　　 史达林讪笑着摸了摸鼻子：“是有这个打算。”　　 “想都别想。”杨峥毫不犹豫的拒绝道：“现在这样，不管是谁欠谁的，起码大家还是朋友。要是为你工作，那我就成了你的下属，除了关系更近一点，我跟小武那厮有什么区别？”　　 史达林认真的想了想，点头说：“你说的也是……好吧，我以后不会再提出这个邀请了。”　　 听着二人的对话，开车的司机诧异的通过倒车镜看了一眼杨峥。少爷的这个朋友居然拒绝了少爷的邀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年轻人抢破了头要往史家挤，因为只要跨过这个门槛，他们的前途就会光明一片。司机牵了牵嘴角，心里认定杨峥早晚会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汽车在市区里始终保持着三十公里的时速，既不快也不慢。车里的杨峥与史达林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有时会喜悦，有时会郁闷。当汽车第三次经过承天门的时候，司机提醒说：“少爷，时间到了。”　　 史达林有些不喜的皱了皱眉，旋即叹息着对杨峥说：“我现在很羡慕你，你已经解脱了，而我注定一辈子身不由己。”　　 杨峥有些恼火的说：“你这句话如果传出去，绝对会有几亿人骂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二人相视片刻，旋即大笑起来。貌似这个话题他们曾经讨论过。　　 汽车缓缓停在了街边，分别在即，史达林看着杨峥脏兮兮的西装说：“你还是换一套衣服吧。”说着，将自己的西装脱了下来，塞在了杨峥手中。　　 杨峥没矫情，径直接过来穿在了身上，下了车把着车门说：“大恩不言谢，等你以后落难了我也捞你出来。”　　 史达林佯怒：“你再乌鸦嘴我下次绝对不管你。”　　 汽车缓缓离去，看着远去的汽车，杨峥感叹着有朋友真好……有一个有钱的、手眼通天的朋友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