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可在老爹的身旁给我添了把椅子,落座以后,环视周围,并没有发现南秋生的身影。坐在老爷子对面的,是一个长相与南秋生七八分类似的男人,想必就是南通北了,五官端正,眉眼却给人阴恻恻的感觉,相比他儿子的书生气,这种感觉更能给人以压迫感。 我悄悄跟老爹附耳说了下外面的状况,他皱眉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公孙长脸是纯属占着茅坑不拉屎,坐在上座儿,只顾着吃菜,和周围的一圈人相比,简直就像是从北大荒迁徙过来的难民一样。不过想想要让他一个哑巴发言,那也忒难为人了些。 兴许是在我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商谈过,所以在我落座儿的这半刻钟里,几乎没什么人说话,我进来也参加过不少酒席,从没见过这般诡异的。也别说是我了,连百战不殆的陈亦可此时都没有落座,站在一旁,很是局促,与以往的泰然自若简直大相径庭。 老爹模样松散的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紧张,我却知道他只是外松内紧,这人伸手加了筷子虾仁儿,还没送进嘴里,对面的南通北突然把手机放在了台面儿上,还开了免提。 “南哥,沛城这边儿解决了,李八极下头的人全都摁住了,不过有个胖子把老头儿抢走了。” 李八极?这个人在山东省很有名,八极拳世家,是个真真正正的老师傅,作为中国武术实战性最强的拳种之一,即使到了西方拳术遍地走的现代也颇为吃香,他老人家的门徒几乎遍布全省!我记得东子就是去沛城的,老爷子说那儿有他个老朋友,说得莫不是就是李八极? 作为一省的武学泰斗型人物,居然被南家摁下了?就算家里经营了武术学校,可怎么听,也都是蚍蜉撼树啊?! “你敢动他?!”坐在老爷子身旁的一个短发中年男满脸骇然。 南通北挂了电话,“谢老爷子不是也派人去了,我不动他,他就得动我。” 中年人冷笑一声,“偷鸡不成蚀把米。” 南通北皱了皱眉,没有接茬儿。 如果电话里说的那个胖子是东子,他把李八极解救了出来,那么原本不一定会来掺和这浑水的老前辈,此时就没得选择。沛城的八极拳拳馆不算大,撑死了也就能容纳几百人,就算南家有那个底蕴,打了下来,那也绝对不轻松,接下来的状况,怕是很难应付。 老爷子那些遍布全省的门徒,怎么办?习武之人,最讲究尊师重道,离开师门十年八年,娶妻生子,如常人一般朝九晚五,沉沦生活。看似是淡漠了当初的那份性情,可那是因为没有危急时刻!别说是李八极,小时候我们村头那个破烂武校,最辉煌的时候满院才二十多个人,可执教的先生几乎在县里都能横着走!为什么?因为五年一批,他执教生涯中带过近两百人。那年我们也才搬进现在住的院子,就听说原来村里出了件大事。 那位教头家门前的狗让人打死了。 没错,就是看门狗被人打死了。听上去这事儿好像不大,但是呢?影响却是史无前例的!百八十号儿青年操着大刀片儿,长枪,关公刀,堵在村口儿,就为了给那因为馋狗肉的无赖一个教训,还老教头一个门面。 现在呢,出事儿的不是老教头,而是以为武学泰斗,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接下来的三分钟里,南通北的电话几乎没有断过,似乎是和大家有约定,每一通电话,都开了免提。 “南哥,青岛的秋兰放话了,下午到咱这儿,听说带了八十多口子,一块儿吞了?” “蒙阴的八极分馆来人了,南哥,怎么办?” “南哥,下边儿说百炼武校租了五辆大巴,别是冲咱来的吧!他们不是跟咱一条船的么?!” “不得了了......外省来人了南哥!” ...... 十来通电话,南通北都是面无表情的接,面无表情的挂,讲到后来,终于给出了自己的说法,“记住我先前跟你说的,别再打电话来。” 先前讽刺南通北的中年人可是眉开眼笑,“我看这饭也甭吃了,省得回头人家寻过来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我们也连累了。” “我既然敢动他,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放心。”南通北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里面装的不是红酒,好像是......白开水。 公孙长脸听完把筷子往桌面儿上一拍,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南通北回了个笑脸。 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老头儿到底是哪边儿的?! 这时候,老爹的手机响了,他摸出来看了看号码,才按了接听键,开了免提,放在桌子上。 电话那头是大姐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很疲惫,“鬼市乱套了,春宵楼的金熊连同南北两条街,闭市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闭市了。 听上去好像对这边的形式影响不大,也造成不了多大的损失,但是注意前半句话,春宵楼的金虎连同南北两条街。 鬼市一共三条街,两条街的人反了,这其中领头的,是金熊,是春宵楼,那个在全国上下的鬼市,开连锁春楼的庞然大物! 我情愿相信这只是春宵楼在单纯的搞动作,也不愿意将其归罪于南通北,因为春宵楼有过前科,东莞那边曾经有一个变态嫖客,砍了楼里姑娘的两只小脚,想要带出鬼市,结果就迎来了春宵楼不经支锅同意的强行闭市,在抓到人之前,天王老子都不得离开。 但要不是这样,那就麻烦了。南通北要是和春宵楼搭上了线,那无异于一只蚂蚁爬上了大象的背! 老爷子在家里的时候让二姐去鬼市给大姐帮忙,难不成就是早有预料?看着南通北嘴角的微笑,我就知道,确实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那样了。 老爹简单的回了一声“嗯”掐断了通话。 这回轮到我们这边的人惊骇,唯独老爹老爷子两人,稳如泰山。 “听说现在鬼市你当家?”南通北边儿上有个尖脸猴腮的年轻人,盯着我怪声怪气的问。 “嗯。” “当支锅的,鬼市出了事儿,你不管管?” 在座的各位哪个不知道其中猫腻,我要是真的管得了,那还有他们作威作福的份儿?这就是摆明了给我难堪罢了。 我都准备忍下这口气了,但是没想到老爹却对我说,“打个电话给金虎,问他要个说法。” 说着,用自己的手机拨了个号码,开了免提递给我。 我还在盯着他的眼睛猛瞧,期望能从中读出些许暗示,电话就接通了。 “喂?哪个?” “我,谢长森。” “哦,老弟,你这电话赶巧儿,老哥我这儿刚把鬼市封了,还没跟你只会。” “为什么闭市?” “额......上头的安排,我也是公事公办,要不我给你接上去?” “不用,省里的春宵楼就你们一家,你老大,省里的鬼市就一家,我老大,接上面我就说公家话,完事儿还得找你。” 金虎顿了顿,“这话什么意思?” “这事儿春宵楼能掺和,那是因为人家家大势大,我们做地头蛇的,也不会去找它们寻仇,但你,不一样。我这人,就喜欢对人不事。” 金虎的语气彻底冷了下来,“你当我真不知道现在省里是个啥儿样?往后这鬼市没了你们家的铺子,外面能过活就不错,还来威胁我?你姐这几年也跟我有点儿交情,头两句逞能的话我也就当没听见,不小了,懂点儿事儿。” 我心里鼓荡着一股火,“鬼市是我的,南家赢了谢家也夺不走,他们保不住你,春宵楼也是一样!” 说完,直接就给挂了电话。 包厢里一片寂静。 公孙长脸瞪着牛眼看我,仿佛要从我脸上看出个一二三来。 南通北则是一脸慎重的看着我,偶尔回头看看上座的老头儿。 老爷子跟老爹的眼神十分的耐人寻味。 其实我说的也没错啊,支锅这个位子本来就是十年一举,三十年一换,外界地位的增减其实对它的影响并不大。大家之所以形成现在这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观念,是因为几十年来,在鬼市顺风顺水,在外界就能飞黄腾达,先入为主的为这两者敲上了共生关系,而实际上,只是鬼市方面单向影响罢了。倘若这次我们家输了,丢掉了龙头的位置,也只是失去了半壁江山而已。最鲜活的例子就是我的上一任支锅,他是个外省人,从来没有听说他在外面有什么家族产业,不是一样在鬼市里呼风唤雨? 公孙长脸看了我半天也没看出个门道,索性把筷子丢在盘子里,摸出自己的龟壳,放了几枚铜钱进去,摇头晃脑的卜算起来。 南通北的目光全都转移到他的身上,仿佛分外看重这次占卜的结果一般。 铜钱铺洒在桌面上,公孙长脸用手指头将叠在一块儿的拨开,看了一眼,再看我的时候眼神儿就不对了,这人好像把自己是个哑巴的事实给忘了一般,张大了嘴,不停的“阿巴阿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