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道还想问他的名字,但他已经-转头,冲进了火里。 两个孩子还一左一右地抱着陈嘉道哭,他没有时间再犹豫,提起最后一口气,半拎半拖着他们跑下楼。老师傅守着一群孩子正团团转,一看见他冒头,连忙赶上来帮他。 孩子们又惊又冷,瑟瑟发抖地聚在一起。陈嘉道和老师傅也浑身直抖。 不知道等了多久,可能只有一会儿,但在当时,每一秒对他们来说都格外难熬。楼梯口终于传来孩子的哭声,一个人影吃力地扛着一个,半腰抱着一个,出现在滚滚浓烟里。 陈嘉道赶紧迎上去,接走半腰抱着的那一个。 老师傅两手合十,连连拜佛:“好了好了,一个都不少。” 那人放下孩子转身要走,陈嘉道连忙叫住他:"你去哪儿?” 他说:“去服装厂帮忙。” 陈嘉道:“服装厂人多得是,不差你一个。等消防吧!” 他说:“我就去看看。” 看着他扭头就走的背影,陈嘉道忽然大声叫出来:“冯坤!” 但那人已经跑远了。 陈嘉道和老师傅带着学生们先到安全的教学楼安顿下来。先出来的学生没有遭火,只有最后出来的几个受了一些轻微的烧伤烫伤,或者是吸了一些浓烟,但都不严重。陈嘉道带着受伤的几个学生赶去医院,通知学校,通知家长,老师傅留下来照顾其余的学生。 说来漫长的一夜,就在慌乱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等陈嘉道回到学校,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又累又饿又冷。老师傅给他煮了一包方便面。 老师傅告诉他,他走后不久,消防车就呜拉呜拉地赶到了。但是火势太猛,消防一直忙到天亮,才把火给扑灭,厂房、库房都烧得差不多了。 陈嘉道惦记着那人,便着急地问有没有人员伤亡。 老师傅说是有个人被烧死了,还有几个救火的被烧伤了。 陈嘉道的心咯噔一响:“被烧死的是谁?” 老师傅:“不知道,公安局也来人了,听说正在查呢。” 陈嘉道:“昨天帮我们救人的那个人呢?” 老师傅:“不知道。 陈嘉道捧着热乎乎的方便面心却越来越冷,一口也吃不下了。 一定是钱强、卢运杰干的好事。 这个念头在陈嘉道脑子里,心口上,一遍遍地翻滚。他就知道那十万块钱不是好拿的。 陈嘉道觉得自己就好像被扔在油锅里了。他有点怀疑但又不是真地知道什么,想知道真相,但又不想知道。他觉得自己特别矛盾。 他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想起病重的儿子,想起愁苦的妻子...想起很多人,最后想起那张在火光和浓烟中又黑又瘦、苍老而脏污的脸。即便现在他在脑海中想了又想,依然无法从那张脸上,找出和记忆中的某张脸半点相似的地方。 到后来,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怎么可能是冯坤呢? 如果是冯坤,现在也就是四十来岁。那个人看起来比他都老。 可他就是没办法不去想起那张脸... 最后,他忍不住还是打给钱强了。打了很多遍,钱强都没有接。再打给卢运杰,卢运杰接了。 陈嘉道不想再迂回来迂回去,这些天他已经够迂回了,现在只想单刀直入。 “火是不是你们放的?”卢运杰:... 忽然响起钱强的声音:“你跟谁打电话呢?” 卢运杰声音低低地道:"我没打电话,是陈老师打过来的!” 钱强便也压低声音怒道:"我不是说了,谁打电话都不能接吗?不然费劲巴拉地安排那么多干什么?” 卢运杰:“但这是陈老师... 手机被钱强夺过去了。 陈嘉道抢在钱强出声之前,或者是掐断通话之前:“你们那晚到仓库就是为了放火? 手机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响起钱强的声音:“陈老师,你那晚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了,现在问这么多不是自找麻烦?” 陈嘉道的心咚的一下沉了:“真是你们干的。”他双手冰凉,但又发着抖,咬牙切齿地道,“你们烧死人了,知道吗?” 钱强又安静了一会儿,问:“一个?” 陈嘉道-一愣,好似挨了一个霹雳,头皮都炸了:"这一切本来就是你们计划好的!你们烧死的那个人是谁?” 钱强:... 陈嘉道想起那晚也只看到他们两个,不由得脱口就问:“水国宁呢?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 ..钱强有点儿不耐烦,“不是叫你别问那么多吗?“声音变得威胁起来,“陈老师,我得提醒你,你拿了我们十万钱!” 陈嘉道浑身一冷。 钱强笑问:"还是说,你能把那十万块钱一分不差地退回来?” 陈嘉道就像被钱强一把扼住了喉咙。这个混蛋,明知道他一拿到钱就得补东补西,哪还退得了一分钱。 可正因为这样,他才更要问清楚。 “你说得对,我是拿了你们的钱,还全花光了,“他说,“所以我跟你们已经是条绳上的蚂蚱了。就算我现在跟别人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人信吗? 钱强:.... 陈嘉道又恨又怒:“我不能莫名其妙,就成了你们杀人放火的同谋!就是死,起码也得死个明白!” 钱强犹豫着。 陈嘉道索性豁出去了:“不然我就去向警察自首,大家一起玩蛋!” 钱强觉得很棘手似的,啧了一声。旁边响起卢运杰有些畏缩的声音。 “要不就告诉陈老师吧,“他说,“没有他帮我们,我们真地会暴露的。昨天已经有工友打给我了... 钱强恼怒地打断:“你以为没人打给我?” 卢运杰:“那不就结了,总是不接也不是个办法。总得把这一阵子避过去,到时候再关机,再销号都无所谓了。 钱强叹一口气,只得妥协了。 “其实你自己不也猜得差不多了?“他说,“干嘛非得让我们说出来?’ 陈嘉道:“别废话了。” 钱强:“水国宁那小子发了一笔横财。我们两个正好手头有点紧,他又不肯借,唉,就只好出此下策了。被绑起来了,他倒乖乖说出密码了,说把钱都给我们,早干嘛了。” 陈嘉道没想到一条人命,钱强说得跟流水账一样。他喉咙都干得发紧:“你们不是关系挺好的吗?” 钱强:“我们也以为啊。要不怎么会开口跟他借呢?我们真没借多少,一个人十万而已。结果他说什么,一个人十万不借,直接给我们一人五万,不要还了。这算什么?打个对折,就想打发我们?那就别怪我们了。 陈嘉道这才知道他拿的那十万是怎么来的。胃里翻起一-阵酸水,恶心得要命。 “好了,就这么点儿事,"钱强快刀斩乱麻,“你放心,不光是你,我们两个马上也要分道扬镳了。以后,咱们三个都各过各的,谁也不会再联系谁。” “等等!” 钱强:“又怎么了?” 陈嘉道死死地抓着手机。他知道钱强说的是真的。这是他最后一次能跟他们联系上。也意味着这是他最后一次能跟他们--再要点钱。 他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是在当时,在那种情形下,几乎是自然而然地蹦出了这个念头。事后想起来,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告诉谁,谁会相信这是他做出来的事?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我要跟你们平分。"陈嘉道手发着抖,然而声音一点都没抖。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几秒,才传来钱强强烈怀疑的声音:“什么?” 陈嘉道有点费力地咽了一0口水,更加明确地道:“我不管你们拿到了多少钱,我要跟你们平分。” 这次卢运杰的声音高起来:“这怎么行!事情都是我们做的,你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 钱强的声音倒还是压得住:“陈老师你不要太贪心了。你动动嘴皮子就拿了十万,不少了。”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陈嘉道全身的血就直往头上冲。 “是你们骗了我。"陈嘉道冷冷地道,“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你们是要杀人放火,我还会瞠这趟浑水?十万块,是我亏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钱强和卢运杰不知道在彼此说些什么。 一会儿,卢运杰的声音再度响起,没有那么高了,但仍然充满了不甘愿:“那也不能平分。这事就算败露了,主犯肯定是我们俩,你顶多就是个从犯。 陈嘉道冷笑:“没错,要是被我这个从犯坏了事,你们岂不是更亏?” 卢运杰登时又没声音了。 陈嘉道发现自己狠起来的时候,也挺利索,完全不是平时好好先生的那个他。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我提醒你们,当初你们不就是因为水国宁舍不得多给你们十万块,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甚至开始冷静下来,“你们想想,你们舍不得给我的,有多少个十万块了?” 沉默中,钱强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