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庆拆开文件袋的时候,金亮城假装在旁边自己的座位上看书,实际上一直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曾国庆从文件袋里拿出里面的东西的时候,他先看的是几张照片。看着看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对啊,不是这个案子的东西啊?”曾国庆轻声低语着。 当看到后面的照片的时候,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警惕地回头看了看。金亮城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自顾自看着书。 过了一会,见曾国庆没有动静,金亮城假装伸了个懒腰,眼睛却瞥向了师父。他看见师父眉眉头皱成了一条竖线,神情异常严肃。金亮城不敢多看,马上又把头低下继续看书。 这时,金亮城听到了纸张打开的轻微沙沙声,他知道师父在看他写的那封信了。如果照片只是帮他回忆将近二十年前的往事,那么这封信会明确地告诉他根据照片拍摄的时间和地点,金宏明不可能把李天一逼入湖中,那个案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冤案!参与此案侦办的人员都是间接杀害金宏明的凶手,只是程度有轻重而已。 几分钟后,金亮城估计师父已经看完信了,但他没听到什么动静。于是他放下了书,借着去拿水杯喝水,再次抬头看向了师父。 只见曾国庆怔怔地站在那里发呆,眼神有点迷茫地盯着信纸,但看起来不像在看信,更像是在回忆往事。 “师父,今天给我安排什么任务啊?”金亮城故意问道。 听到金亮城的话,曾国庆连忙把信和照片收了起来,塞回文件袋里。 “现在没有新的案子,你还是继续看看旧案子的资料。”曾国庆说完,就夹着文件袋出去了。 金亮城赶紧站起来也跟了出去,他看到师父下了楼,然后走向公安局大门右侧的裙楼,那里是信访办大厅,看来师父应该是去询问谁送这个资料来的。金亮城知道师父不会得到答案,于是先返回了座位,开始思考后面师父会怎么做,他又该怎么做。 十分钟后,曾国庆回到了办公室,他拉开了抽屉,把那个文件袋锁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曾国庆站了起来,又向外面走去。金亮城也马上站了起来,悄悄地跟了出去,手上顺便拿了本书。万一路上师父或其他人问他去干什么,他准备说这本书看完了,准备去图书馆换一本看看。 金亮城看到师父在二楼走廊上拐了个弯,朝着局长办公室走去。他远远地跟在后面,等师父进到局长办公室后,他也慢慢地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但他不敢停留,更不敢偷听办公室里的谈话,走廊上有摄像头的。 在经过局长办公室的时候,金亮城竖起了耳朵,极力想听到一些里面的动静,但他什么也没听到。 曾国庆从局长办公室回来以后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看他气呼呼的样子,似乎跟局长谈的并不愉快。 师父是因为通过这些照片知道了事情真相后要求重查旧案被纪局长否决了而气愤吗? 虽然二十来年前网络并没现在发达,但金亮城还是查到了一些关于此案的碎片信息,再加上从年纪较大的同事处了解到的,他知道当初案件的主办人是时任刑警大队一中队队长的纪钢,他师父曾国庆作为骨干队员也全程参与了侦破和审讯。因此现在如果翻案的话,他们这些当年的侦办人都是有责任并会被处罚的。在这种情况下,师父如果还是要坚持重查此案的话,那师父真的是个正直的好警察。 看到师父从来没这样过,金亮城觉得还是应该上去问问才自然。 “师父,怎么了,碰到什么烦心事了?”金亮城关切地问道。 “没事,案子上的事,跟你没关系。” “哦,要不下班后我请你去喝酒解解闷怎么样?” 本来金亮城只是随便问问,因为以前师父总会推脱说下班要早点回家做饭,案子忙的时候根本不着家之类的。但没想到这次师父答应的很爽快:“好,下班后我们师徒俩好好喝几杯!” 下班后,师徒俩就来到公安局附近的一个大排档坐下,要了几瓶啤酒和几盘各种烤肉烤串。 金亮城先给师父倒满酒,然后给自己也倒上。 “师父,我先敬你一杯。” “好。” 师徒俩碰了一下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在金亮城再次倒酒的时候,曾国庆开口问道:“小金,你觉得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父当然是个正直善良的大好人啊,能力强、办案经验丰富。。。坚守原则”金亮城脱口而出。 “等等,别尽说些好听的,说说我的缺点。” “缺点就是做事太认真了,太讲原则了。。。” “那我问你什么是原则?”曾国庆又打断了它。 “原则指一种基本的、不可动摇的准则或规范,它是指导我们行为和决策。对我们公安干警来说就在执法、办案的时候要坚守公正、公平,按照既定的规范行事。”金亮城把在警察学校学到的理论背了一遍。 “嗯,说的不错。”曾国庆一边说,一边又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金亮城正要给师父倒上,曾国庆自己把酒瓶拿了过去倒上。 “那如果一个人违反了原则,他还称得上好人吗?”曾国庆又问道。 看师父今天这一反常态的样子,金亮城渐渐听明白了,师父似乎话里有话啊,难道他曾经违反过原则?如果真是这样,他觉得自己说话可不能说死了。 “师父,那要看情况啊?”金亮城一边说,一边思索着怎么更好地回答。 “违反就是违反,还要看什么情况?”曾国庆说完,又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师父,你慢点喝啊,又没人跟你抢。”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要看什么情况?” “我觉得要看违反原则的时候是出自本意还是被逼的吧,如果是出自本意当然不算好人了;但如果是被逼的,那也许是权宜之计,先保护好自己,然后在合适的时候再纠正过来,那最后还是好人。”金亮城说道。 听了金亮城的回答,曾国庆苦笑着摇摇头说道:“你说的话没错,但如果违反原则的时间太长了,而且也已经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了,没办法纠正了!”说完又喝下了一大杯酒。 金亮城没有再劝师父,他明白师父这是在借酒消愁,发泄一下郁闷的情绪,也许这情绪已经郁积在心中好多年了。 今天的师父完全不像以前中规中矩的师父,不但喝了酒,还醉的一塌糊涂,最后是金亮城把师父硬架着上了出租车后送回家的。送到家后,师母看到了也不禁大吃一惊,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送完师父回到自己住处的金亮城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师父确实是个好警察,但他也的确在当年的那个案子中有违反办案原则的地方,虽然他很可能是被逼的。现在师父在完全知道了真相后陷入到了痛苦中,今天晚上喝酒时候的表现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那接下来师父会做什么吗?而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金亮城躺在床上想了好久。 。。。。。。 此后一月,一切太平,刑警队按部就班地做着一些常规工作。 5月21日下午3点40分,滨河东路的望城派出所转来一起110报警,说是宏远滨河新村的一个租住房内一名叫王浪的男子非正常死亡了。接警后一中队队长曾国庆马上带着法医、技侦等队员赶往现场,这是金亮城第一次跟随师父出警命案现场。 首先进入现场的是技侦人员,他们戴着脚套手套,按部就班地对现场的指纹、脚印和各种毛发进行了提取,对尸体和周边环境进行了拍照取证。 在技侦人员完成工作后,法医和其他干警进入现场。一进房间,金亮城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一名男子躺在床上,床上被子和床边地上都是呕吐物。经法医根据尸体尸斑情况的初步判断,该男子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2点到4点之间。由于门窗密闭,屋内浑浊的气味一直没散去,金亮城在里面待了一会就恶心的想吐,赶忙跑到屋外透气。 随后,王浪的尸体被运回局里做进一步尸检,金亮城跟着师父曾国庆则对房间做了更细致的勘查,重点是观察有无外人进入和是否发生过搏斗之类的蛛丝马迹。曾国庆一边勘查一边向金亮城传授了一些实际的经验,有些东西并不是靠看书和理论学习才能掌握的。 但一番勘查下来,最后师父的结论是并未发现有外人进入或现场搏斗的迹象,于是他们就收工回队里,准备根据尸检的情况再对这起死亡案件定性。 随后法医的尸检发现王浪体内血液酒精含量达到250毫克/100毫升,超过醉酒标准一倍多,足以导致酒精中毒,进而引起心跳和呼吸受到抑制。同时,大量的呕吐物也堵塞了王浪的呼吸道。再加上尸检并未发现王浪身上有别的外伤和中毒,所以法医给出的结论是严重醉酒导致的酒精中毒及窒息死亡。 但据前一晚与王浪一起唱歌喝酒的几名同伴回忆,他们喝的酒并不足以让王浪醉成那样。于是接下来的两周金亮城就随师父开始对王浪的社会关系进行了调查。调查结果显示王浪常年在社会环境复杂的酒吧、歌舞厅和夜总会等地方混迹,与人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与他有矛盾的人何止一打,但调查下来这些人从动机上并没有到置他于死地的地步,时间上也都有不在场的证明。 最后,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调查后,经过开会讨论,纪钢局长拍板决定此案就是一起饮酒过量导致酒精中毒和呕吐物堵塞气管引起的意外死亡案。 虽然结案了,但金亮城却发现师父曾国庆却像变了个人,情绪明显比他刚来的时候要低,跟他说话也发现他经常走神。 7月16日,刑警队又接到一起发生在潍坊一村的煤气中毒案,死者叫潘成成,是一名房产中介。这次的现场调查发现房子的煤气管道存在老化现象,管子接缝处煤气泄漏,而死者开着空调睡觉,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的,这就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曾国庆他们照例对案发现场进行了勘探,结果是无外人侵入迹象,也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指纹和脚印。再加上潘成成的尸检结果显示他没有外伤,现场也没有搏斗迹象。另外,对潘成成的社会关系调查结果显示,他平常为人和善,没有什么仇人。因此这就是一起纯粹的煤气中毒意外。 发生这起煤气中毒案后,金亮城发现师父情绪更低落了。于是他给师母打了个电话询问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师母告诉他家里没有任何变化,她还问金亮城是不是最近有什么案子让老曾难办了,她也发现他在家里老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更让金亮城有点担心的是他发现师父在他办公桌上的一张纸上写了一句看起来莫名其妙的话:该来的人他一定会来,该走的人一定要送他走。 在师父心中,谁是该来的人,谁又是该走的人? 自从两个多月前,他把小宇的发现寄给师父后,师父很难得的和他喝了一次酒,而且还喝得很醉,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看到师父现在这个样子,金亮城内心也是很痛很矛盾的,师父是个好人好警察,但为了小宇,为了小宇爸爸的冤案,他不得不这样做。 经过这两个月来小心翼翼地调查,虽然小宇车祸的事情毫无进展,但金亮城已经对那起李天一溺亡案的真相了解的越来越多,现在该案中两名重要的证人潘成成和王浪又相继离奇死亡,更证明了那起案子极大可能是起冤案。 恰在此时,河头店镇派出所又打来电话,说是河头店村的毛彩凤被蒙面人灌了开水,正在抢救,而这个毛彩凤正是那起案件的最后一个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