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篇，是不同新闻机构，从不同角度对此次事件的相关报道。　　 李光尧翻看完毕，将文件夹递给一旁的王逸英，问道：“陶师傅，新闻报道都说了，这只残破‘曜变天目’茶盏就在杭城啊，与你在日本京都看到的那只‘曜变天目’茶盏有关联吗？”　　 “当然有关联！”陶竹青接着说道，“我查阅过相关资料，杭城之江化工厂原址，正是南宋都亭驿所在位置，而都亭驿是南宋皇家国宾馆，专门接待各国使节或封疆大吏，都亭驿所用餐具都是官窑烧制的贡品，出土‘曜变天目’茶盏这些珍贵瓷片并非偶然。还有关键一点，根据陶氏家族传说，‘曜变天目’茶盏是成对出现，按照时间推断，很可能在1995年前后，杭城之江化工厂原址还出土了一只较为齐全的‘曜变天目’茶盏残片，不法分子通过某种特定关系，打听到我伯父身怀‘飞桥登仙’绝技，能将瓷器残片缮补完好如初，于是绑架了他，逼迫他修缮了‘曜变天目’瓷盏，为了防止他泄漏秘密，又残忍地杀害了他。”陶竹青再次哽咽起来。　　 李光尧站起身来，来到陶竹青身边，轻声说道：“陶师傅，你情绪太激动了，这样对身体不好。你先和徒弟到宾馆休息一下，我们接下来会针对你提供的线索，开个案情分析会。会后，我会去宾馆找您，告诉我们下一步行动方案。”　　 陶竹青点了点头，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缓步走出了会议室。　　 等会议室门重新关上，李光尧问王逸英：“逸英队长，现在是你具体负责这个案子，你觉得陶师傅提供的线索，有没有价值？”　　 “刚才陶师傅提供的线索，能很好解释凶手犯罪动机，这为破案提供了明确方向，比以前瞎蒙乱猜好多了，这就有突破性意义。不过，”王逸英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但仅凭这点线索，要破这个陈年积案，难度依然很大。而且陶师傅的证言，很多是主观臆测，经不起仔细推敲：比如说，即使被绑架，受害者为什么会用绝技来修补这件茶盏呢？完全可以敷衍一下啊；再比如，如果这件茶盏果真是出土于杭城，又怎么流落到日本的？还有一点最难解释，凶手会为一只茶盏，而杀人灭口吗？这些，都有待进一步证实。”　　 王逸英说完，会场大多数警官都频频点头，没有一个人提出不同意见。　　 李光尧将视线转移到坐在不起眼位置上一位中年女警官身上，她肩上扛着“两杠三星”，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小赵主任，如果陶师傅提到的那件茶盏真的是证物，你能从中提取到指纹和DNA等关键线索吗？”　　 李光尧口中的小赵主任，正是当年刚入刑警队的大学生赵玉雯。二十四年来，经过一次次血腥案发现场冲击和洗礼，她早已脱去了当年的懵懂和青涩，从一名实习法医，成长为灵安公安局首任主任法医师。这些年来，组织上曾多次想将她调到上级刑侦部门，在征求其本人意见时，都被她婉言谢绝。　　 赵玉雯语气和缓，体现出高级知识分子的沉着和稳重：“如果这件茶盏在实验室的话，首先可以用鲁米诺实验（注1），查看上面有没有血痕，即便是二十多年前的血迹，鲁米诺试剂（注2）也会让它显形；如果有血迹，则可以提取DNA，与原始档案中受害人遗留检材进行比对，比对成功的话，那就可以确定是犯罪物证，可以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将这件证物追回……”　　 突然，“呯”地一声，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众人被吓了一跳，几名警官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了腰间。　　 门口，再次出现了陶竹青的身影：“各位警官，我还有一个情况要说明：这件‘曜变天目’茶盏是黑釉瓷器巅峰之作，具有极高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佳富得拍卖行确定的起拍价就是20亿日元！各位警官，这件国宝，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再次流落到国外啊！”　　 离开灵安公安局，杉浦蕙子带着陶竹青，入住灵安大酒店。进入房间，陶竹青依然心意难平，瘫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唉声叹气。　　 杉浦蕙子体贴地将一罐雪碧递了过去：“师父，你就别担心了，刚才李队长不是答应了吗，他会将这个情况上报给省公安厅和文管局，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和日本警视厅联系，先对茶盏进行刑侦取证，如果真是涉案物证，则设法通过国际刑警组织追讨回来。”　　 陶竹青打开拉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嗳出一长串气后，他情绪平复了很多：“蕙子小姐，跨国办案哪有那么容易！不要说国内需要层层申报，反复批转，流程繁杂，就算国际刑警组织介入，日本警视厅又会乖乖配合吗？飞机上你也和我说起过，佳富得公司和各国权贵关系密切，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再退一步，就算日本警视厅愿意全力配合，恐怕拍卖早已结束，这只‘曜变天目’茶盏不知会流落到哪里，再寻访她的下落，只怕难上加难了！”说到这里，陶竹青又是一声长长叹息。　　 电茶壶里的水发出沸腾的声音，杉浦蕙子泡好一盏龙井茶，双手递给陶竹青：“我经常听我妈妈说一个中国成语：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努力了就行了，其他的，就只能听凭上天安排了。”　　 “你妈妈怎么对中国文化这么了解？”陶竹青接过茶碗，奇怪地问道，“她，是中国人？”　　 杉浦蕙子摇摇头：“不是。但我外公家族对中国文化都很喜爱，尤其热爱中国陶瓷，有很多收藏，妈妈还担任家族陶瓷收藏馆馆长，下次方便的话，请陶师父过去指导。”　　 “难怪蕙子小姐对中国瓷器这么有研究，原来是有家学渊源。”陶竹青边说，边拿起碗盖，一股清香沁人心脾，他喝了一口茶，连连点头头：“头茬龙井，真不错！”　　 杉浦蕙子顿时眼睛一亮，语气中三分分埋怨七分娇嗔：“师父啊，你不要一口一个‘蕙子小姐’‘蕙子小姐’好不好？显得多生分啊？”　　 “嗯？”陶竹青眼睛微微一闭，“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杉浦蕙子调皮一笑：“既然我是你徒弟，您直接叫我蕙子就行了，或者，师父您赐我一个名字？”　　 陶竹青睁开眼睛，一脸疑惑：“徒弟？我什么时候收你做徒弟了？”　　 “上午去公安局的时候，我说我是你徒弟，你没否认，那就是默认了；刚才，我奉上敬师茶，您也喝了。按照中国礼节，我不就是您徒弟了吗？”杉浦蕙子急切地说道，“您德高望重，可不许耍赖。”　　 ”你这个机灵鬼，真是我的克星！”陶竹青明白自己又着道了，“也罢，我们身处异国他乡，相隔万里，却因为‘曜变天目’相识，冥冥中似有定数。一路上我观察，你心地善良，聪明伶俐，我就破例收下你这个女弟子，正式入门仪式，等回到福建陶家宗祠再补办。”　　 “多谢师父！请受徒儿一拜。”杉浦蕙子刚想跪下磕头，突然，提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她过去拿出手机一看，脸色顿时大变：“是河野洋平！”　　 陶竹青示意接通电话。　　 杉浦蕙子开通外放功能，房间里立刻充满富有穿透力的男中音：“蕙子小姐，陶大师身体情况如何？”　　 杉浦蕙子望了陶竹青一眼，说道：“中国医生检查了我师父伤情，暂无大碍，还需要一段时间静养。”　　 “你师父？”　　 “就是陶大师。他收我为入室弟子了。”　　 “恭喜恭喜，蕙子小姐！能拜在陶大师门下，是您的福气。也请代问陶大师好，这次京都之行，可谓收获满满，大师得到一个好徒弟，佳富得公司得到权威背书。这两天，又有十多位嘉宾要追加保证金参加拍卖会，我忙得焦头烂额，在京都没去医院看望大师，还请原谅！”　　 “谢谢您的关心。”杉浦蕙子没好气地说道，“医生问起过，师父肋下的电击伤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水晶球和周边激光保险装置是连锁的，只要水晶球沉入地下，周边发射器就会立刻发射激光束，如果警卫不采取果断措施将陶大师带离，激光会对陶大师身体造成更大的损害。敬请陶大师原谅。”　　 “知道了。我会向师父转达的。河野先生还有别的事吗？”　　 河野洋平终于谈到正题：“蕙子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公开道歉？”　　 “还没到时候。因为，我并没有输。”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之间是签署过协议的。”话筒里的语调立刻变得冷酷起来。　　 “是！但师父告诉我，这件‘曜变天目’茶盏是一件凶杀案的物证，您未必能拍卖。”　　 “哈哈哈！”河野洋平放肆的笑声，通过话筒充满整个房间，“蕙子小姐，您师父是喜剧演员赵本山吗？真能忽悠！不过，您这次带陶大师来京都鉴宝，替公司做了一趟免费营销，所以道歉不道歉对公司来说意义不大，我更关心的是您那一亿日元的赔偿，因为公司许诺我：一周后，‘曜变天目茶盏’成功拍卖，这一亿日元补偿金就作为我个人的特殊奖励。当然，蕙子小姐也可以不必赔偿，就当作是我对蕙子小姐的聘礼……”　　 “无耻！”杉浦蕙子狠狠按下了结束通话键。　　 “你们刚才聊些什么？”陶竹青一直静静地听着两人日文通话，等结束才发问。　　 “师父，河野洋平来电说，他感谢您为那件‘曜变天目’茶盏鉴定做出的贡献，并说拍卖会在一周后进行。”　　 “还有七天！”陶竹青站起身来，缓缓来到窗前，正值黄昏，窗外青山如黛，残阳如血，他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江海伯父英灵在上！请保佑那件陶家祖传宝物回归中国，也让残害你的凶手早日落网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