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展鹏一脸落寞的神情,杨毅忽然有些不忍,继而又为潜藏在自己骨子里的睚眦必报而懊恼,不由得下意识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不提这些了,咱们顾眼前吧,商量商量开庭咱们怎么办。” “开庭——什么怎么办?”展鹏蹙蹙眉,茫然地看向杨毅。 杨毅瞪大眼睛,被展鹏的神情气笑了。“大哥,被提起公诉的可是你,再过十天就开庭了,你就不该有啥想法?” “哦,你说这个啊,”展鹏吁了口气,瞟了瞟杨毅,嘴角咧出一丝苦笑,“我有啥想法重要吗?所以我没想法。” “你——”杨毅没明白展鹏的意思,一时哭笑不得。 “你先说说吧,什么情况?”展鹏悠闲地抽着烟。 “起诉书看了吧?”杨毅无奈咧了咧嘴。 “看了,挺简单的。” “你做过那么多年刑警,看了起诉书,对刑期有大致的估计吧?” “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呗,”展鹏瞥了瞥杨毅,“有加重情节,三年起线儿,如果没有,那就三年以下呗。” “那你觉得会是哪种?”杨毅眯了眯眼。 “重要吗?”展鹏白了杨毅一眼。 “这个问题嘛——”杨毅蹙蹙眉,“就看从哪个角度说了。” 展鹏慵懒地动了动肩膀,吐出一口烟说道,“不过刚才你的话提醒我了,如果刑期不重的话,我倒是真可以琢磨琢磨留所的事儿,在这儿,毕竟比去监狱舒服。” “你天天这么闲,就没考虑过这些吗?”杨毅的眼神充满好奇。 “没有,”展鹏摇摇头,笑道,“我天天可闲不着,哪儿顾得上这些?” “你可真行,”杨毅晃晃头,哑然失笑,看着展鹏说道,“我跟你说,卷我看完了,你唯一被指控的事实就是你的投案。” “哦。”展鹏缓缓点头,面无表情。 “这回有更精准的预计了吧?”杨毅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嗯,那应该是三年以下。” “确切地说,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杨毅盯着展鹏,补充道。 “还是实体刑吧,心里边踏实。”展鹏撇撇嘴。 “别忘了,你还被认定有立功表现。” “对啊,”展鹏点点头,伤感在眼中稍纵即逝,他夸张地环顾四周,掩饰着内心的悸动,“看来我真有可能离不开这儿了。” “你倒真挺能顺杆爬。”杨毅冷哼一声。 “杆儿呢,在哪儿?”展鹏眯了眯眼。 “展哥,咱能正经点儿不?我可是在这儿和你商量辩护策略。” “辩护策略?”展鹏皱皱眉,“这还用得着和我商量?你们不是有个词儿,叫‘独立辩护’吗?” “我最反感那个词儿了,什么叫独立辩护权?”杨毅露出厌烦的神情,“发明这个说法的人,也不想想辩护权是从哪儿来的?” “呦,”展鹏坐直身体,揶揄道,“不愧是大律师啊,见识就是和其他的不一样。” “你少捧杀,是不是非逼着我按分钟收费啊?”杨毅忍着笑。 “那可不行,得贵死了。”展鹏一本正经地说。 “那就好好说话。”杨毅横了展鹏一眼,“在庭上,咱们俩得保持统一,所以今天咱们得商量明白怎么辩护。” “好,我听你的。” “你就没什么想法?” 展鹏撅着嘴,摇摇头。 杨毅倒吸了口凉气,盯着展鹏问道,“你连最低诉求都没有吗?” 展鹏依旧摇头,一脸无辜的神情。 “嘿,”杨毅挑了挑眉毛,“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你这种委托人呢,真是大撒把,什么也不管啊。”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吧?”展鹏摇摇头,叹息道,“咱们俩真的是委托人与被委托人那么简单就好了,可惜啊,咱们都清楚,不是的。” 杨毅心中一愣,随即涌出一股怅然,他咬了咬嘴唇问道,“那你说,咱这个庭,还辩不辩?” “辩啊,干啥不辩?”展鹏立起眼睛,咧了咧嘴说道,“我是说,咱俩就别整虚的了,你肯定有思路了,说出来听听,差一不二的,听你的就是了。” “你把我整得都没心情了。”杨毅踱了几步,侧身打量着展鹏说道,“算了,想到哪儿说哪儿吧。” “行。” “我打算辩辩实体。” “辩实体?”展鹏狐疑地看向杨毅。 “对,”杨毅点点头,“你知道,咱们刑法规定得挺笼统,310就那两句话,咱们说不定能找到空间。” “你是说你想做无罪辩护?”展鹏吃惊地眯起眼睛。 “为什么不呢?”杨毅瞥了瞥展鹏,“怎么,你觉得不现实,还是你自己不愿意?” 展鹏怔怔地望着杨毅,摇摇头说道,“都不是,我就是觉得太魔幻了,”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早知今天,当初我何必进来呢?” “嗯,记住你这句话,开庭时我会重点问你这句话。”杨毅两眼放光,“这个事儿我从来没问过你,但庭审时很重要。在卷里,我看到了三种说法,你对张静说的,你对你母亲说的,你对警方说的。你脑袋得清醒些,斟酌斟酌开庭时怎么讲,这真的很重要。” “主观故意?”展鹏嘴角泛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对。”杨毅肯定地点点头。 “那我应该怎么说?”展鹏眨了眨眼。 杨毅瞥瞥墙角的摄像头,对展鹏说,“这个我不能教你,你得自己琢磨,我是希望你如实说。好在你也做过刑警,有分寸。” “单凭主观故意一项,也不能否了指控吧?” “当然不能,我肯定有别的料。”杨毅顿了顿,“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国内目前的司法环境,我要是想单纯地做无罪辩护很难,所以我也得用轻罪辩护做兜底,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个你明白吧?” “明白。”展鹏露出一丝苦笑。 “那你觉得这个思路成吗?” 展鹏静静地打量着杨毅,沉默一会儿,说道,“随你吧。” “什么叫随我?”杨毅不满地瞪了展鹏一眼,“我是想听你真实的想法。” “杨毅,你的心思我都懂,”展鹏吐出一口烟,“如果你真心问我的想法,那我的回答就是,庭审越简单越好,能让我越少回答问题越好。庭审结果如何,我被判几年,都无所谓。但是我知道只要你在现场,庭审就没法简单,我说的没错儿吧?” 杨毅怔了怔,没说话。 展鹏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也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你的潜意识里,你已经把庭审作为报复我的一个环节,你先别急着否认,”他咧嘴笑了笑,“你早就等着这个机会,你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剥光,当着我的家人,当着我曾经的战友。至于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那就只有你自己清楚了。” “那未必是报复,”杨毅蓦然地心虚,“也许只有法庭调查,才会给出一些问题的答案。” 展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笑着说,“你都办过多少案子了,还那么天真?我想咱俩之间,没必要整那些冠冕堂皇吧?” “我的确笃信法庭调查,”杨毅清了清嗓子,“而这些调查,对于你,对于这个案子,都相当重要。” “也许是对你更重要吧?”展鹏的嘴角咧了咧,继续说道,“而且你的对手是杨浩志,这也是个因素,这你不否认吧?” 在这种情形下被戳穿心事,杨毅不免有些窘迫,其实连他自己都未必有展鹏看得如此清楚。他双眉紧锁,思忖片刻说道,“展哥,我还是那句话,你随时都可以换了我。” 展鹏望着杨毅,叹了口气说道,“杨毅,既然我进来了,就真的不太在乎结局会怎样,我被判几年,根本就不重要,那不是多一年少一年的事儿。”他抽了口烟,接着说道,“我欠你的太多了,你骨子里又是那么执拗的人,我如果不让你折腾这一回,咱们俩的心结始终解不开。所以,我就陪着你撒把欢儿吧,我有这个思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