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迟疑一下,还是把钥匙插进锁孔,拧了两圈,把门打开了。 屋里一片昏暗,他回忆着开关的位置,摸索着在墙上找到开关。那是三联排的开关,他一起按了下去,瞬间,房间亮了起来,灯光滋啦滋啦的,刺痛了他的眼。 他把背包随手扔在地板上,反身关上了门,在鞋架上找到拖鞋换上,然后站在原地,静静地打量起房间。虽然有十几天没人住了,但房间看起来还算整洁,杨毅回想着昔日房间里的欢声笑语,一时间恍如隔世。 他淡淡叹了口气,迈步走到餐厅,拉出餐椅坐下。这不大的餐厅,是他寥寥几次到展鹏家里活动最多的区域,那个木质的餐桌,俨然就是他的活动舞台,他在那儿和一家人吃饭,指导展晖下棋,就连上次应张静的要求,陪着她接待警察,他也没离开过那片地方。 曾经的温馨变得冷清,杨毅的心中涌出一阵惆怅。他无聊地盯着桌面,回忆着去取钥匙的情形。 李东旭是午饭时分给他打的电话,告诉他已经和张静谈过,让他直接过去取钥匙。 站在张静办公室门口,他踯躅良久,终于敲了门。进门关上房门后,他站在原地,怯生生地叫了声“嫂子。” 张静坐在办公椅上,脸上失却了往日的热情,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古怪。杨毅楞了一下,才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刚理了发的缘故,干笑着讪讪地摸了摸头。 “过来拿钥匙是吧?”张静开门见山,一点儿寒暄也没有。 “是。”杨毅忙点头。 “这儿呢。”张静显然早有准备,把放在桌角的信封向前推了推。 “哦。”杨毅紧走几步,来到桌旁,拿起信封,折起来放进口袋。 张静抬起头,斜睨着杨毅,随即又低下头,眼神低垂,但终究忍不住,又瞥了瞥杨毅,揶揄道,“挺下本啊。” “警方安排的。”杨毅尴尬地解释着。 张静沉吟一下,头也不抬,问道,“还有事儿吗?” “那个——”杨毅吁了口气,“展哥那辆车,我得用一下。” “他车钥匙就在家里呢,”张静面无表情,“书桌上放着呢。” “哦,”杨毅再次点头,“还有,展哥的衣服,可能我也得穿穿。” 张静冷笑一声,说道,“你随便穿吧,他的衣服都在衣柜里呢,反正那儿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嫂子。”杨毅轻呼出声。 “还有事儿?”张静不耐烦地抬起头。 “这些天我也得来这儿。”杨毅面露苦笑。 “上班是吧?来吧。”张静嘴角动了动,“李东旭和我都说过了。”随即她理理头发,说道,“你们愿意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吧。” “嫂子,我们这样做,是想还展哥清白。”杨毅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清白?他还有清白?”张静猛地坐直身体,靠在椅背上,眼睛盯向窗外,“如果他真是为了我和小晖做了什么,也配谈得上那两个字。” 杨毅呆立在桌前,不知说什么好,有些后悔说了这句话。 张静转回头,白了杨毅一眼,说道,“你来可以,别和我提他。” “嗯。”杨毅言不由衷地说。 “事儿都说完了,你怎么还不走?”张静冷冷地打量着杨毅。 杨毅的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支吾半天说道,“嫂子,外边的人,你也得安顿一下。” “安顿?我怎么安顿?”张静的眼中闪过愤怒的嘲讽,“我说他整容了,整成你这模样了?我和你是不是还得夫妻相称啊?” “你不用特别说什么,只要不说破就好。”杨毅强自镇定。 “你们可真行。”张静瞪着杨毅,愤怒地冷笑不已。 杨毅迎着张静的目光,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行啦,你走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张静扭过头,再也不看杨毅。 杨毅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了她的办公室,余下的白天,他一直处于深深的懊悔与自责之中。李东旭、张文峰,再加上他自己,三个男人为了破案,所谋划的一切,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到张静的感受,仿佛那个最无辜的人只是一个没有情感的工具。要论起所受的伤害,张静不会比他自己少,而自己的独断专行偏偏又给她的伤口撒了一层盐。 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儿吗?杨毅忽然意识到,无论多么恶毒的言语,都不足以形容自己的卑鄙与无耻。但事已至此,他却无法收手,只能把愧疚深深地压在心底。 杨毅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向里边的房间走去。来过展鹏家几次,书房和两个卧室他从未踏足过。他依次打开每个房间的灯,好像光亮可以安慰他忐忑的心。在书房,他一眼就看见了放在书桌上的车钥匙,他拿起来用手掂了掂,又放回原处。旁边的一个相框引起了他的注意,照片上,展鹏和展晖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父子俩笑得都很灿烂,背后的埃菲尔铁塔的模型看起来很醒目。 杨毅认得那个地方,那是世界公园。那时候,展晖大概五六岁吧,正是最顽皮可爱的年龄。展鹏看着也比现在年轻,依然留着圆寸。杨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对着相框模仿起展鹏的神态。比划半天,他放下相框,蓦然想到,那个时候,看着如此幸福的父亲,是否已经出去找了男人? 这个想法令杨毅厌烦,却执着地盘桓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摇摇头,反身走出书房,来到展鹏的卧室。越过铺着蚕丝被的双人床,他打开衣柜门,里边,展鹏的常服、制式衬衫和作训服整齐地排列着,一旁的大檐帽再一次证实了主人曾经的身份。警服旁边,是展鹏自己的衣服,除了两套西服,基本上是夹克衫和休闲裤。杨毅怔怔地看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反应半天他才注意到,衣柜右侧空荡荡的,整个衣柜里没有一件女人的衣服。 杨毅发疯似地在各个房间逡巡,终于确认了不愿相信的事实。整个家里,再没有张静的任何痕迹,那个陪伴了展鹏十几年的女人,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一个家庭,彻底被摧毁了。 杨毅大口喘着粗气,突然特想抽烟。即便整套房子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他还是不自觉地遵守了主人的惯例。他拉开客厅的推拉门,来到阳台上,迫不及待地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深秋的寒风包裹住他,让他秫秫发抖,他吐出烟,望着远方的黑暗,喟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