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将头顶的草帽摘下,显露出一双历尽沧桑的湛蓝色眼睛。 他的双眼犹如两片暗潮涌动的湖泊,在湖面的风平浪静之下,酝酿着一场风暴。 任何人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都无法逃避那抹针尖似的火光,毫无保留地将他们刺穿,哪怕是躲在画框中的幸存者们也不例外。 赵琢影的躯体渐渐消弭,朝着林妙曲短暂地看了一眼。 这一眼中包含着许多念头,从初遇时的懵懂,再到如今共存亡的战友情。 可是,人与人之间不同的认知,是从哪只脚穿袜子、穿鞋的时候开始的,更何况是这百感交集的一眼,注定存在偏差。 对林妙曲而言,这一眼令她感到恐惧与悲痛。 尽管赵琢影一句话不说,她却受到了无穷的责备,亦如那段潜藏在黑暗之门中的记忆,令她迟迟不愿面对。 在数次时间倒流的试验后,林妙曲怀揣着无数的疑问,敲响了赵老师的屋门。 “请进。”赵老师的声音掺杂着许多回音,仿佛一场盛大的合奏,缓缓地拉开序幕。 林妙曲壮着胆子,将手伸向泥沼一样浓稠的阴影之中,豁开一道缺口,将屋外的阳光灌了进去。 在眼前的场景中,闭上眼睛反而看得更加清楚。 在赵老师凹凸不平、不断蠕动的躯体上,睁开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朝林妙曲投去冷冰冰的视线。 他硕大的躯体几乎占据了整间屋子,身上崎岖的褶皱不断抽搐,让人惊惧于其中隐藏的东西。 仅仅一个眼神,足以令她浑身颤抖,双腿发软,栽倒在门口的台阶上。 因为她知道,在那些密布的褶皱之下,隐藏着一双双无助的眼睛,根本分不清哪双才是她熟悉的眼睛。 “赵老师,我不明白……为什么反方向的钟不再受我掌控,这回甚至出现了记忆的缺失?”林妙曲颤抖地问道。 她竭力闭上眼睛,却看到赵老师从眼皮底下的阴影中走了过来,覆盖住了仅存的一丝光亮。 “这说明你正在渐渐掌控诡象,从一开始的一秒钟、两秒钟,到如今无视时间的界限,以你我全力的配合,甚至可以回到恐怖街诞生之前。”赵老师没有感情地说道。 “不……我觉得越来越奇怪了,在倒流之前死去的人,居然真真正正地灰飞烟灭,这本不是我的能力范围啊。”林妙曲茫然无措地说道。 “愈是强大的诡象,愈是需要付出代价。难道你忘了我的叮嘱吗?”赵老师问道。 叮嘱? 林妙曲哪里还记得什么叮嘱。 起初她只是失去短期的记忆,如果解释是避免祖父悖论的产生,那么这种状况尚且情有可原。 不过,当她的记忆愈发混乱的时候,事情逐渐向着不可控的地步发展。 她的诡象极大可能可能脱离掌控,随时随地触发出来,引发不合理的时间变动。 “好好学习,不要想三想四。”赵老师说道。 这是那篇情真意切的作文末尾,赵老师用红笔留下来的评语。 “我怎么可能不多想呢。赵老师,我清晰地记得,你的诡象从来都是传承,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林妙曲趁着记忆没有消弭,急切地说道。 她不是傻瓜,只不过犯了所有青春期少女都会触犯的错误,对于凡事过于认真。 何况,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赵老师令她感到陌生,所以她不得不浮想联翩。 赵老师现在的气息,比起传闻中最顶层的畜道更加可怕,似乎处在充满谜团的更高一层上。 林妙曲浑身一颤。 “好好学习,不要想三想四。”赵老师机械地说道。 林妙曲茫然地看着屋门,不明白自己何时到了这里,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梵高,你真以为只有我们在这场局里吗?”赵琢影突兀地问道。 “不必干扰我的想法。我检验过了,唯一有野心的存在,已经自取灭亡。”梵高趾高气昂地说道。 “未必。这里是恐怖街,棋手有时候会被棋子掌控,成为极其荒谬的笑柄。”赵琢影笑道。 梵高眉头一拧,谨慎地转过头去。 趁着梵高停下炽烈的视线,赵琢影从扼住咽喉的火光中脱身,摔落在地,好不容易喘了口气。 他将林妙曲搂了过来,却发现林妙曲的眼神格外冰冷。 在展厅的门前,陆警官指着一团熄灭的火焰说道:“老张,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什么意思?”张秋君疑惑地问道。 “那不是孔辞镜的尸体吗?按理说,战斗应该停止了才对。”陆警官慌张地说道。 张秋君皱起眉头,如此复杂的战况一时让他难以理解。 既然孔辞镜已经死去,他的诡象也就理应消散。 可是,美术馆中的状况没有受到影响。 剩下的一团火焰持续不绝地燃烧,赵琢影仍在与那名老农对抗。 “我的诡象困住了孔辞镜,没有将他杀掉的威能……不好,他的诡象一旦消失,我就会不可避免地受到牵连。”梵高惊愕地说道。 梵高捂住身上肆意流淌的染料,眼中急切地升起一团疗愈之火,运用诡象化解诡象的影响。 下一瞬间,他的双手和手上缠绕的火光凭空消失,犹如被一块立竿见影的橡皮擦抹除了印迹。 “原来如此……精彩,你一直在苦苦地等待。不管是示弱,还是装傻充愣,都不过是你麻痹所有人的手段。”梵高苦涩地说道。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伫立在门口,风姿绰约,再度转动耳环,将她身上残存的火光彻底抹除。 少女眼神中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冰冷,不耐烦地说道:“梵高,看来你现在都还没有明白,自己输在哪里。” “难道你不光要抹除我的存在,还要抹除我的全部信心吗?”梵高反问道。 “自始至终,你都忽略了一点。维米尔为什么不肯露面,而一个平凡的乡下少女怎会拥有如此强大的诡象。”少女继续说道。 梵高再次陷入惊愕状态中,颤抖地张开嘴巴,欲言又止。 “所以说,这不是我的手段,而是你的一隅之见。”少女笑道。 “难道你……”梵高颤抖地说道。 “没错。因为我啊,正是沉睡无数世纪的斯芬克斯、谜一样的画家——维米尔。”维米尔顶着少女的化身,以不合外表的冷酷目光扫视着众人,高傲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