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腹中的肠胃犹如蜕皮的蛇,一节节地蠕动着,不时地张开血盆大口,在体内咬下一块血肉。 隔开父子两人的冰冷雪山,以一种奇异的状态融化,跨越漫漫的生死长河,得到共鸣。 白衣女子再度现身,推着一辆推车,进入病房。 她的一袭白衣,正是医院护士的象征。 眼花缭乱的仪器,在她的指间纷飞。警报声尖锐地鸣叫着。 她朝患者栏的信息望去,眉头泛起细不可察的波澜。 患者姓名:赵琢影。 患者年龄:71。 患者病症:胃癌晚期。 而后,他闭上双目,恍然听到女子的叹息声。 “二十六号病床,患者确认离世。” 他彻底瞑目,双目所及,只剩下一片幽暗。 “啪嗒——” 火光如利剑般撕扯开一切。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年轻时的父亲从幽暗之中叼着烟杆向他走来。 “快起床,八点上学,再晚就赶不及了。”他的父亲晃了晃腕上的表,严厉地说道。 “今天不舒服,我想请一天假,就一天。”他微弱地说道。 “不行。”父亲变了脸色,气愤地命令道,“一天都不行。要是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那你永远都会赖在床上。” 赵琢影卑微地抬起头,说道:“父亲,我承认,我是累了。尽管不是生病,但我的心脏承受不住种种重压,远比生病更加难受。” “打从你小的时候,无论是幼儿园,还是小学,每天清晨和傍晚,我都风雨无阻地接你送你。你以为是你一个人的战斗吗?”沉默寡言的父亲,仿佛是开闸放水一样倾吐着心中的不快。 他嘴中的烟杆,猛兽出笼一般冒着烟雾。 赵琢影见此情形,释怀地笑道:“看看我这身坏毛病,抽烟酗酒,做虚弄假,难道你认为将我教育得不错吗?” “够了。在这个家庭,谁又不是这样过来的呢。”父亲说道。 “自我小的时候,指责和期望,两座山峰就裹挟着我,让我举步维艰。可是,这并非我的本意。”赵琢影不依不饶地说道。 父亲低下头,低声质问道:“难道,你打算像我一样吗?” 医院的走廊中,一批批人影犹如鬼魅般穿过那扇房门,抬着铁架子,在他的床前徘徊。 顾湘面不改色,静待诡异的人影散去,贴在玻璃窗上张望。 一位苍颜白发的老人瘫倒在床上,身形扭曲,神色惊悚,仿佛是瞬间经历了从生到死、从喜到悲的情绪波动,对操蛋的生活表示抗议。 那名护士眼含热泪,凄凄切切地宣布:“患者抢救无效,已在七点四十九分确认死亡,一路走好。” 说罢,四个人影扯着床单的边角,将遗体包裹起来,合力将遗体抬到铁架子上,准备送至太平间。 床前的人影转过身来,冲着窗口的顾湘咧开大嘴,露出鲜红的舌头。 尽管他们没有眼睛,但顾湘还是感觉一束束目光,从他们的嘴里倾泻而出。 顾湘心中一紧,深知这些鬼影的目标不是自己,出声提醒:“就看你了,赵琢影,他们是来找你的。” 在护士离开的时候,床单上干瘪的遗体,竟慢慢地恢复饱满的肌肉和血色。 浑身密布的皱纹,犹如无风时的浪潮一般舒展开来,重现那副年轻的面容。 病床前的信息栏剧烈晃动,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裂成两半。 “你啊,这么了无生趣的男人,活着真是负罪,姐姐帮你解脱都不行。”护士敲击着他的鼻子,调皮地说道。 赵琢影迷茫地睁开双眼,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 这名护士身着白色制服,身材高挑,却不张扬,淡漠的杏眼纯粹有神,流露着看透人心的知性。 一对弯月眉挂在挺拔的鼻梁之上,静静地倾泻光辉,抚慰着千疮百孔的世界。 她的胸前贴着一张胸牌,没有姓名和身份,单是莫名其妙地写着“白鸟”。 赵琢影饶有兴趣,直视着她的双眼,毫不畏惧地说道:“以前没有,但是当你把我唤醒,我从我们的眼神交流中,好像找回了自己的生趣。” 她妩媚地笑道:“嘴真甜啊,小弟弟,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保证让你刺激。” “白鸟姐姐,要是咱俩闹掰了,姐姐不会揍我吧。”赵琢影坐在床上,摆出天真无邪的少年模样,乐呵呵地问道。 人类向来宽容天真的人,尤其是对年龄低于自己、求知好学的孩子。 所以面对逃无可逃的境地,与其一味地闷着头,自作聪明,不如利用年龄的优势,获取信任。 他的鼻尖在刚才的触感中,留存着温热。由此判断,眼前的护士,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鬼,更有可能是一个困在此地的人。 “不需要。如果你心甘情愿的话,多陪姐姐玩一会儿,姐姐就会很开心的。”护士兴高采烈地说道。 令他疑惑的是,自始至终,护士的话中都透露着一股淡淡的哀求。 不过,主动权既在人家的手中,他便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无论姐姐说什么,我都依姐姐的。开心的姐姐是最美的。”赵琢影说道。 女人不容易伺候,这是世间长存的公理。 她招呼着鬼影,将他从架子上抬了下来,然后,她从小推车上取出一只针管,按在他的左臂上。 针管中的红色药剂,犹如一条滚滚的大江,无穷无尽的波涛汇入支流,让他莫名的亢奋。 赵琢影头昏脑涨,双手一时支撑不住,瘫倒在了病床上。 他的嘴唇翕动,欲向白鸟问清缘由,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白……鸟。”他在心中呐喊。 一阵炽热的风暴,鼓动着他的脑海翻涌起。 一幕幕不属于他的记忆,犹如上世纪的默片,黑白的画面应接不暇,直到末尾,画面才终于定格在深邃的黑暗中。 “你的病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乖乖听我的,闭上眼睛,我带你离开这个腐朽的世界。”那名护士戴着医用口罩,眼神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漠然,背后映衬着惨白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