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诚一愣,顿时急了:“我没有对宁丰……” “不,你是不信任自己。”吴昊打断了杨诚,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来来往往的车辆: “你看看这片中度污染区。” “自从诡异降临以后,土地板块动乱、环境污染,全世界能够生存的陆地,也几乎就那么些了。” “各国的权贵,将所有人集合在一起,以环状结构做了三层生活区。” “幸存者们,不同的人种,不同的生活背景,不同的语言,不同的个性,都在这十五年里,被同化的七七八八。” “科技在发展,哪怕是资源最破落的中度污染区,单单以科技力量来说,都比三十五年前的各国要强。” “你看,虽说中度污染区的人,生活是很贫苦的。” “但是,汽车反倒是成了白菜价。” “因为更高层的人,有了更好的替代品。” “轻度污染区,达到了三十五年前心心念念的‘全面ai化’的时代,交通工具、生活设施、基础工作全自动化不说,还完全掌握了更加高效的发电、净水、能源设备。” “你仔细想想,为什么中度污染区的人,每天活的如同丧尸?” “轻度污染区的人,虽然看上去很幸福,但骨子里却也十分紧张和焦虑呢?” 杨诚皱了皱眉: “中度污染区有科技,但是生活条件恶劣,居民的生活资源是被刻意压制的。” “轻度污染区,为了保证自己不会滑落到中度污染区,只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能赚更多钱,让自己不会被轻易替代。” “对。”吴昊点了点头:“但这一切的源头,其实就是不安全感,是对自己的一种怀疑。” “当对自身产生怀疑后,这种情绪会开始扩散。” “继而,患得患失。” “你也一样。” “你没有亲人,却从宁丰这里得到了亲人的关怀。” “因此,你开始患得患失。” “毕竟,碰过天堂的人,再将其打落地狱,那是生不如死的。” “归根结底,不是你不信任宁丰的性情,而是你不信任自己。” “你从骨子里认为,自己如果没有了力量,在宁丰面前就是一无是处,不用宁丰抛弃,你们之间自然无法再有同步的人生。” “你否定了自己的价值,你甚至潜意识的将自己当成了宁丰的‘作战工具’。” “可是,这种自我否定,旁人无法挑明开口去解释。” 杨诚有些愣住了。 吴昊轻笑了一声: “我当初被所长安排,暗中保护宁丰的同时,也入职了他所在的漫画工作室。” “虽然是恐怖漫画,但宁丰却有很强的共情能力,以至于他的漫画风格和故事,比起一般的惊悚风格,有了不同的立体感。” “但……他也因此被压榨的很可怜。” “你仔细想想,你的担忧,你的顾虑,宁丰真的不知道吗?” “离开了宁丰,你会孤独。” “可反过来,宁丰离开了你们这些伙伴,何尝不会孤独?” “哪怕他清楚,当下让自己变强是有利的选择。” “但……当你们面对一些外在因素,而被迫拉扯出距离感的时候,人力是没办法轻易修补的。” “宁丰了解,所以做了第二种选择。” “他选择让你们继续陪在他身边,而不是仰望他的背影,最后因实力的差距而渐行渐远!” “但这种选择,从来不是基于衡量你们的价值,他只是……害怕孤单。” …… “好了,到地方了。”吴昊将车开到了楼底下。 宁丰被杨诚晃醒以后,便跟着杨诚下了车。 目送吴昊离开之后,宁丰拿着新的钥匙,和杨诚打开了崭新的大门。 眼中所见,房屋的装修、布局,几乎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不是地板和墙砖看上去还有些崭新,宁丰几乎以为,自己的房子没有被损坏过。 “咦?这里就是宁丰哥哥的家吗?”陈媛从古城当中走出,笑嘻嘻地坐在沙发上。 小森、李洋、王旭三个孩子,也纷纷跑了出来。 冰箱里,有着张静柔先一步安排好的水果和牛奶,都是中度污染区不太能买到的昂贵食材。 “你们喜欢,就吃吧。”宁丰宠溺地笑了笑,来到了父母的遗照面前,恭恭敬敬取出三根清香,放在眉心。 “爸,妈,我已经拿到了你们留下的第一封遗信,也开始了解到一些隐秘。” “你们千辛万苦的封锁我的记忆,便是希望我不要涉足这些吧。” “但做儿子的,如何会甘心呢?” “我必然调查清楚真相,不会再让杨枭为非作歹下去!” 说完,宁丰恭恭敬敬鞠了三躬,将檀香插入香炉之中。 青烟缭绕里,杨诚推着宁丰先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自己则是和四个小孩将家中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 半个小时后: “呼……”杨诚擦了擦额间的汗水。 身后,宁丰穿着睡衣拍了拍杨诚的小脑袋:“辛苦了,你也去冲冲澡。” 杨诚眨了眨眼睛,旋即点头。 当小小的身体泡在热水中以后,杨诚不由思考着吴昊对他说的话。 “我……不信任自己吗?”杨诚眼中露出一丝迷茫:“可是,如果没有价值,又如何能没有挂碍的待在对方身边呢?” “正常的亲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吴昊的话,的确让他有了一丝放松,却没有完全解答他的疑惑。 隐隐约约的,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缓慢、温和的乐曲。 是……吉他? 杨诚微微一愣,匆匆忙忙冲了冲身子,甚至在头发还有些湿哒哒的情况下,就穿着睡衣走了出来。 眼前,明明外面是令人阴郁的血色天空和连绵的辐射雨水。 可宁丰却坐在阳台上,背对着大家,怀中的吉他随心拨动着,哼唱着随心的曲调。 四个孩子坐在沙发和地板上,吃着水果,摇头晃脑地欣赏着宁丰的演奏。 “宁丰,你……还会弹吉他?”杨诚有些意外,顺势坐在了宁丰身边。 宁丰点了点头,一边调弦一边解释: “当初,我父母对我的成绩,抓得并不算紧。” “吉他和绘画,也是从小就学的。” “后来,绘画成了谋生的工具以后,吉他倒是很久没有弹奏过了,一直放在书房吃灰。” “横竖今天也没什么事,我就想着拿出来试试。” 杨诚点了点头,有些纠结般的捏着自己的双手。 到底……要不要问呢? 可是,怎么开口呢?又该问什么呢? 什么样的答案,能够让自己不再害怕? 如果,再遇到杨枭那样的质询,自己是否还会下意识的紧张和恐惧呢? 忽然: “小诚。” “不论是亲情、友情、爱情。” “只要是饱含真情实意的人呐,是根本不会考虑对方身上有什么价值的。” “因为亲人和亲人之间的真正构成,本质上就是一种……让人觉得无奈又美好的‘互相拖累’啊……” 低着头的杨诚浑身一颤。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宁丰眸子里的光泽:“宁丰,刚才车上……” 话音未落,迎来的,是头顶上传来的一个轻轻的巴掌。 外面是阴郁的血色红月,阳台却是一片安宁。 四个孩子吃着冰箱的水果,嘻嘻笑着。 柔和的灯光,仿佛无形的屏障,阻隔着阳台落地玻璃外的血色阴霾。 阳台角落摆放的新鲜绿植,更是散发着原始的自然味道。 宁丰也没有再多做解释,而是轻轻弹唱起一首温馨、治愈的歌谣,渐渐回荡在这栋饱含思念的房子里: “让爱之歌进入睡梦,让月光星辰指引你的迷途,这亘古不变的心意啊,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夜深人静,你是否想要进入梦乡,见到久违的亲人……” “……纵然相隔千里,心意和羁绊却近在咫尺……” “终于谱写成……名为家人的歌谣……” 缓缓吟唱,带着仿佛从孤寂中脱身的释然。 杨诚的紧绷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如此强烈的困倦。 渐渐的,在歌声的拥抱里,杨诚微微靠在宁丰的胳膊上,就这样沉沉睡去,嘴角挂着一丝彻底放松下来的笑容。 宁丰微微低着头,眼睛里有着一丝无奈和温柔。 他并未停止歌谣的吟唱,而是在旋律中添加了一句:“累的,何止是步履蹒跚的我。护在我身边的家人啊,请你们……也好好安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