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偏信则暗
夏夜里的风,裹挟着淡淡蔷薇花的幽香,清扫面颊,掠过鼻翼,清新又馥郁,叫人心神俱宁。 梁婠松开抓着宫人的手,从袖袋里取出一物,弯腰双手捧起,恭敬奉上。 “陛下,完璧归赵。” 高潜这才慢悠悠回过身,目光落在她的掌心。 玄色的身影与黑夜融为一体,过于苍白的脸上黑瞳深幽,唇边的弧度也越来越深。 长而白的手指捏起她的掌中之物,偏过头细细回忆,饶有兴味:“伪造虎符是个什么罪来着?孤怎么忘了?” 梁婠低下头,声音轻似空气中那缕淡淡的蔷薇花香,带了蛊惑的味道。 “谋逆之罪,可诛九族。” 当日她是从大帐中拿了虎符,但让小伍交给王庭樾的,却是个假的,真的一直在她手上。 若非娄氏一族,陆修何至于进退维谷,陷入死局? 设计之初,就没打算放过。 却不曾想—— 梁婠闭了闭眼。 高潜怪叫一声:“诛九族?那岂不是将孤也算进去了?哈哈哈——” 梁婠并未接话,袖子底下,掌心握得紧紧的,如果可以,巴不得他立刻马上死了! 或许,不用等诛九族,她可以先送所有人一程。 梁婠掀眸微笑:“陛下,大军会在三日后抵达晋邺,您不是说要设宴犒赏三军吗?宫里应是许久未办欢宴了!不如趁此——” 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小小一瓶药,足矣。 高潜没有言语,整个人阴沉沉的,像压在头顶的一团乌云,笼罩你、压迫着你,可你却无法将他驱散。 梁婠有些吃不准,目光静静瞧着不置可否的人。 高潜并不看她,只垂着眼睛,把玩手里的虎符,低低哼笑着:“你不是一心想入主含光殿吗?” 梁婠脊背一僵,呼吸只停顿一刻。 高潜像蛰伏在黑夜里的兽,黑眸里头藏的只剩玩味。 她一开始接近他,打着的旗号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从给予她册封圣旨开始,她便推三阻四,哦,不,或许过往所有的贴心知意,都露了痕迹。 人活两世,阅女无数。 那一心讨好、攀附的女子,不计其数,她们曲意逢迎、阿谀谄媚的模样,他见得少吗? 她们看中的无非是他帝王的身份,想要从他手中换取想要的尊荣、地位、财富…… 他又缘何不能将她们视作一个个玩物? 她们装有情,而他连装也不想装,不过各取所需。 玩够了,看腻了,便杀了,再换下一个。 人嘛,总是杀不完的。 她眼神没有乱瞟,始终磊磊落落。 哈,这他可太熟悉了,曾经不是没被这种目光欺骗过! 所谓稍作调整,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梁婠睁着一双水眸,不无委屈:“太后要杀妾,妾只能委曲求全,先——” 高潜吃的一笑,摇头:“笑话,孤是天下之主,你不过区区一个女子,孤还能保不下你?又还能无权掌你生死?” 言狂意妄,放肆猖獗。 梁婠梗了一下,是,人命在他手上,就如同他御花园里的一片叶子,落了也就落了。 如有必要,还得派人专门修剪一遍,修剪成他喜欢的样子。 高潜摩挲着手里的虎符:“需知孤想让你生,你便能生,孤想让你死,你才能死,无权掌人生死,这皇帝的乐趣何在?” “这帝王的乐趣何在?” 他的笑声渐渐变成咬牙切齿,在黑夜里叫人毛骨悚然。 梁婠可不会觉得他是因为看重她,才说这种话。 她恭敬一拜:“陛下贵为天子,自然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死,只是陛下如今尚有掣肘,不能事事做主,妾作为陛下的刀、陛下的盾,岂可不尽应尽之责,反给陛下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陛下目前受制于太后,不就是仰仗陆氏给予陛下的支持,纵观朝堂,能一心为陛下筹谋的,也唯有太后了,可这一心,除了为母本能的爱护,又多少掺了些旁的利益牵绊,毕竟,广平王亦是太后所出,对太后而言,是您还是广平王坐在帝位上,并无太大差别,陛下从前不就是顾及此处才忍气吞声——” 他已敛了所有笑意,像冰封的一座雕塑,冷冰冰立在面前。 梁婠垂下眼皮道:“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陛下都能忍,妾如何不能忍?妾暂时以宫女身份留在宫中,待日后陛下掌控一切,再兑现昔日承诺便好。” 说罢,缓缓跪地,敬若神明。 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高潜许久未言语,眼睛只盯着微微露出的一截粉颈瞧。 看了一会儿,又抬眸望向长长的永巷,有一年冬日,他从太极殿出来,便在这儿碰见她,就站在她现在跪的位置出神。 那时,她不过一个玩物,他不在乎她想什么,也不需要在乎。 可现在,握不稳的刀,极有可能会伤到自己。 这是前世的教训。 高潜瞧着深不见头的永巷,抬起手摸了摸后颈。 不论是前世的红粉游戏,还是囚龙似的一生,他都玩够了,也过够了。 他们还以为他是个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人吗? 高潜收起虎符,慢慢蹲下身,低头握住她的胳膊,将伏在地上的人扶起来,与她面对面,目光相接。 薄唇微微一扩,扩出一个不知深浅的笑,语气无比温和:“梁婠,你想要的是什么?” 梁婠睫毛颤了颤,他捏住她胳膊的手,力道不小。 但对比曾经,已是极为罕见的平和。 看人没反应,高潜笑出了声,她果然不是表面的那般。 “告诉我。” 我? 梁婠暗暗讽笑,一个杀了你、让你受尽屈辱的人,问你想要什么,还能是什么? 被激起的惊涛骇浪,在体内翻滚咆哮。 梁婠死咬牙关,才能不让真话脱口而出。 高潜没有放开她,捏着她的胳膊,变成拉住她的手,放在手心仔细观察研究。 “大司马对你一心一意,你却能狠心杀了他。” “可他死了,你又一身素缟。” “据我所知,他死后,你口吐鲜血,伤心晕厥,病了数日。” “你说你为了含光殿,可你得到册封圣旨,也并未那么高兴。” “你想要什么?” 梁婠的手越来越凉,提着一口气,努力让身体不那么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