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的天气很好。 气温不高,还有着微风吹拂。 赵煦也难得的带着自己的弟弟们,来到了大内的后苑。 也就是后来,赵佶大兴土木,所扩建的延福宫游玩。 如今的延福宫,其实规模也很大了。 太祖、太宗时,便已经开凿了一条人工运河,因金水河、五丈河的河水,进入后苑,灌入这后苑的人工湖——内池沼。 历代赵官家,都曾在内池沼,与妃嫔们泛舟游玩。 此地的花园也很有名——灭蜀以后,曾在这里大量引进栽种了来自成都的芙蓉、牡丹等花卉。 传说这些花,还都是花蕊夫人亲自指挥着人种下的。 所以,邵伯温那个谣棍据此造谣说——太祖曾在这花苑中,以佩刀砍断了一个美人的手腕。 “诺!”冯景领命而去。 刑恕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极为有趣。 …… 刑恕点头:“臣方从靖安坊来。” 如今看到这后苑的牡丹,他就想起了这个初心。 赵煦走在花园的苗圃中,忽然就想起来这个事情。 了解之后,刑恕当时都懵逼了。 前一刻还折花以取悦美人,后一刻就觉醒了,一刀砍断了美人手腕。 他犹豫了很久,才憋出了一句话:“陛下圣智渊深,岂是臣粗鄙之见,所能比拟……” 赵煦大概能猜到,刑恕应该是为了靖安坊的事情而来。 忽然就变脸,拔刀截断了那个美人的手腕。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北宋版的《夏令营的较量》。 确实是得好好选个官员,去洛阳治一治邵伯温。 那是赵煦的父皇所营造的宫室,在内池沼一旁,主要用于帝后们泛舟后休息所用。 原因是——太祖几曾为其美貌所惑,于是亲折牡丹以佩其鬓。 大约两刻钟后,刑恕被带到了赵煦面前。 赵煦便在燕援护卫下,在这花苑里找了个凉亭坐下来,静静等候着刑恕。 他自是已经了解过整个靖安坊的‘汴京学府’。 原本赵煦曾选了晏几道,打算让晏几道去洛阳和邵伯温打对台戏。 赵煦则对着一直在带着人,照看着诸位年幼的皇弟的国婆婆说道:“婆婆且带着皇弟们去玉华殿玩耍吧,我有事要与翰林学士商议。” “朕万福,赐座。” “臣恭问陛下圣躬万福!” “可不能让他乱造谣了!” 他也很有兴致,想要听听刑恕的汇报。 然后就忽然醒悟了——我艰勤得天下,乃欲以一妇人败之? 目送着国婆婆,带着弟弟妹妹们远去的背影。 “卿看过靖安坊了?”赵煦问道。 殿中有假山、凉亭、宫室。 例行的君臣之礼过后,刑恕小心翼翼的坐到了凉亭外的一张准备好的石凳上。 他微微抿起嘴唇来:“这邵伯温是得派人去整治一番!” 太宗经常带大臣来后苑,观看猛兽。 在这个故事里,太祖就像个神经病。 毕竟,这靖安坊项目,是赵煦野心勃勃的产物。 这后苑也是赵官家们召见近臣的常用之地。 太宗时代,玉津园没有建成的时候,这里还曾养过很多猛兽。 赵煦哦了一声,吩咐道:“让刑学士来后苑吧。” 也是在这个时候,冯景匆匆来到他面前,禀报道:“大家,翰林学士刑恕递了帖子乞见。” 于是,只能暂时作罢。 奈何那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怎么样?”赵煦微笑着问道。 “妾知道了!”国婆婆微笑着颔首,便抱着赵似,牵着赵佖,领着几个公主,去向在花园一侧的玉华殿。 因为,那是他前所未见的全新圈钱办法! 靖安坊的那个所谓的‘汴京学府’,如今,除了院墙和大门外。 就只有一个所谓的‘展示区’建好了。 就是那个所谓的‘展示区’,现在也还没有完全完工。 据说,要十天以后才会开放,允许士民参观。 然而…… 开封府的官员,却已经在靖安坊内,成立了一个叫‘汴京学府认筹司’得地方。 开始接受百姓‘认筹’了。 而且,根据开封府的说法,这个所谓的‘认筹’,也并不能保证交了钱的人,就一定能在靖安坊买到房子。 但不交‘认筹’的人,是肯定买不到! 此外,那所谓的‘认筹金’还不少。 一套房子就要交一千贯! 根据开封府的官员的介绍,交了认筹金的人,就可以登记,成为‘汴京学府’的预购人。 所有预购人,在十天后,可以参与‘汴京学府’的‘摇号’程序。 就像抓阄。 抓到了的人,就可以去交剩余的房款。 没有抓到的,开封府则会安排退款。 当然,预购人也可以选择不退款,等待‘汴京学府’的再次摇号——假如有的话。 刑恕看完人都懵逼了。 和他一样懵逼的,还有在现场的很多人。 但是…… 随后,大批的人,就挥舞着交子和金银,冲进了那在靖安坊里的那几个用木板临时搭起来的所谓‘汴京学府认筹司’。 刑恕自然看的仔细。 其中虽然有着这位官家的贴己人,譬如曹、刘、王、杨等家的人。 但也有一大堆面生的,有着外地口音的人。 就是很神奇!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 一大堆商贾,拿着真金白银,认购一个连房子都没有开始动工,连模样都没有见过的‘宅邸’。 而且,是闭着眼睛认购! 这大宋商贾的钱,什么时候这么好圈了? 真的不懂! 赵煦听着,笑了起来,对刑恕赵煦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 因为刑恕和蔡京,其实是一类人。 他们都是道德真空,心里面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儒家道义’的负担。 在他们眼中,所谓新党、旧党,其实都一样。 只要有需要,是可以毫无心理压力的切换立场。 但刑恕又和蔡京不同。 蔡京是纯粹的政治生物,一切为了升官。 而刑恕这个人,他当官很可能纯粹是来找刺激的。 不然,就很难解释,他在新党、旧党里反复横跳的动机。 也很难解释,他在赵煦的上上辈子的元祐时代做的那些操作。 车盖亭案,蔡确被旧党围攻,没有任何人敢给蔡确说话。 但刑恕跳出来,给蔡确喊冤。 他还费劲心思的,将文及甫、司马康这样的旧党二代衙内说动了。 差点就被他救下了蔡确! 而当时刑恕已经平安落地了。 若他不出这个头,靠着他和旧党元老以及衙内们的关系,其实是可以舒舒服服的在朝中当官的。 但刑恕却选择跳出来。 为此他付出惨痛的代价——被从知河阳府,直接贬为监永州酒税! 几乎是直接从路级重臣,被一撸到底。 只差没有剥麻了。 所以,赵煦对刑恕也寄予厚望。 一个爱找刺激同时还没有什么道德压力的大臣,在大宋可是很难找的。 赵煦眯着眼睛,站起身来,走到刑恕面前的台阶,就要席地而坐。 冯景赶紧取来一张柔软的蒲团,放到赵煦屁股下。赵煦坐下来,就平视着刑恕,然后对他招招手:“卿到朕面前来说话。” 刑恕顿时激动起来,他立刻起身,对着赵煦拜了三拜,然后才战战兢兢的来到赵煦跟前,小心翼翼的将盘膝坐下来。 只听着小官家问道:“卿心中有疑问?” 刑恕点点头:“臣愚钝,于圣智实难领悟。” “因为认筹?”赵煦又问。 刑恕点点头。 赵煦笑起来。 现代的期房预售之法,可是商品经济的一大发明。 本来,以大宋的社会经济水平,是不足以支持这样超前的产业的。 但奈何…… “靖安坊在汴京城!”赵煦淡淡的说道:“而且是在汴京旧城的东华门外!” “汴京房价,过去百年,就一直在涨!” 这是事实。 太祖、太宗的时候,一栋宅子,三五千贯就已经是豪宅。 如今,三五千贯,连店宅务的一个小院子都买不到。 赵煦记得的,在他的上上辈子,苏辙被贬后,为了筹钱,卖掉了他在汴京的房子,得钱——九千数百缗。 苏辙可是出了名的清官。 他在汴京的房子,只是一个简单的三进小院子,就卖了一万多贯(缗是一千钱,贯是七百七十文。) 而在绍圣时代,赵煦记得有司曾经上奏:人臣赐 一套宰执级别的豪宅,盈槛百余,就要数十万缗了。 而在四十多年前,仁庙的富康公主下嫁驸马都尉李玮,仁庙为公主营宅邸,费钱也就二十万贯。 四十年后的绍圣时代,就已经到了‘稍增雄丽,非百万不可’的地步。 房价涨了五倍不止! 哪怕现在,一套宰执宅邸,起码也是数十万贯。 所以,汴京城具备了现代房产地的商业逻辑。 房价一直在涨! 傻子都知道,投资房子,一本万利! 苏辙这样的清官,都靠着投资房产,赚到了被贬后足够养老的钱。 何况,现在在靖安坊的房子,还带着学区房的附加价值! 刑恕听着,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立刻想了起来。 是啊! 汴京房价,百年来一直在涨。 尤其是旧城的房子,哪怕是老破小,也一直在涨! 而汴京一直缺乏,一个大量提供新房的渠道。 所有人都在捂着自己的房子。 不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没有人愿意变卖自己的房子。 特别是旧城的房子,一直就是有价无市的。 于是,刑恕在想明白了这一点后,顿时对赵煦佩服的五体投地:“官家圣智如天!” 赵煦呵呵的笑了笑,对这个马屁欣然接受。 “不瞒爱卿,靖安坊只会是一个开始……” “朕会逐渐的,将汴京旧城,一一开发、改造……” “以十年之功,令汴京焕然一新。” “同时,也让国家得钱以千万贯计!” 一次汴京旧城棚户改造,赚到的钱,少于一千万贯,就可以算失败了。 没办法! 大宋天下州郡,人口已经有一万万了。 在这一万万的人口里,哪怕只取万分之一,也有一万人有足够的财力在汴京置业。 每个人身上赚一千贯,这一千万贯就出来了。 但赵煦只会赚一千万贯吗? 笑话! 房子赚一次,房子转卖赚一次,物业费再赚一次。 这才是正常操作。 所以,简简单单,赚个三五千万贯,对赵煦来说不是问题。 刑恕听着目瞪口呆。 千万贯计? 大宋全天下岁入也就六千多万贯! 他不得不在心中感叹:“当今与先帝果是父子!” 先帝爱钱,当今也爱钱。 只不过,当今赚钱,似乎比先帝温柔。 就是,赚这么多钱,当今官家想做什么? 学历代皇帝,挥霍无度? 还是用在军事上? 刑恕的心,砰砰的跳动起来。 赵煦看着刑恕的神色,说道:“卿放心,朕不是那种,赚钱只是为了自己享受的……”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诸般收入,除了供应两宫外,余者,朕都会用于兴学!” “太学扩大、算学、刑名、武学,也都会从中得到经费……” 兴学是大宋现在绝对的政治正确。 “这也是宰执元老们,愿意帮朕压制舆论的缘故。” 靖安坊的事情出来后,舆论压力很大。 朝中宰执、待制大臣们反对就不提了。 太学里,也是议论纷纷,太学生们集体暴走。 但在赵煦借着李雍案的抓手,由两宫出面压服了宰执。 同时,他也召见宰执、元老,打出了‘兴学牌’后。 元老们就开始出面,强势弹压了朝中议论。 文彦博、张方平、孙固,都给他们的门生故旧们传话。 太学中的官员,也分别面见了那些在太学生中有着极大影响力的太学生,压制住了太学里的议论。 这才是,现在靖安坊项目能够顺利推进的原因。 不然的话,朝中士大夫和太学里的太学生们就可能联手造反了。 大宋的文臣士大夫和太学生们,虽然还不敢和明末的文官士大夫、学生一样,举着孔孟的牌匾‘为民请命’,甚至去哭庙。 但他们是可以学习范仲淹的榜样,集体到宫门口扣阙,甚至跪满福宁殿的东合门口的。 一旦如此,赵煦要面临的政治压力就很大了。 他固然可以一意孤行。 但,这样做的代价是士大夫群体和皇帝离心离德。 反应在现实政治,就是会有大批官员,开始堂而皇之的摸鱼。 这也是士大夫们,对抗皇权的王牌——非暴力不合作。 情况继续恶化的话,这些人就可能在地方串联,甚至鼓动造反。 刑恕听完,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两天朝中议论和太学生们,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原来是天子对他们做出了这样的承诺啊! 兴学! 这可是大宋数代人的理想。 同时也是新旧两党的最大公约数。 连武臣主政边郡,都爱建学校。 难怪了! “陛下圣德,臣为天下庆!”刑恕心悦诚服的拜道。 赵官家们爱赚钱,天下皆知。 但,当今,愿意将自己赚来的钱,用在教育上。 这就实在是太让刑恕意外了。 也让刑恕非常激动! 因为官家肯和他说——这就代表了一个态度。 这位陛下,是愿意励精图治,也愿意带着大家伙一起将大宋中兴起来的。 这是盛世的迹象。 自古以来但凡君主表现出愿意励精图治的迹象。 通常,国事都能振作。 哪怕是中唐以后,天下四分五裂的情况下。 唐宣宗振作起来以后,也一度中兴了大唐! 如今,国势可比中唐要好得多。 大宋中兴是有希望的。 于是,刑恕充满了干劲。 这也是赵煦,之所以要一个个的找人谈这个事情,和他们交底的原因。 在现代,老板们尚且得不时的给员工打鸡血,鼓舞士气。 何况是在这个封建社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