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留过学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五章横渠门下元丰八年六月癸未,集英殿中。 范纯仁持书而读,一篇《尧典》被他念得抑扬顿挫,精彩纷呈。 尧典念完范纯仁便持书而立,恭身问道:“官家,可有要问的?” 赵煦微笑着摇摇头,道:“爱卿讲的极好,朕已对尧舜之事,略有所知矣!” 范纯仁再拜:“臣惶恐,乞官家为臣言《尧典》之论!” 赵煦微笑着,用通俗的话,当殿解释了一遍。 《尚书》是儒家经典里的经典。 也是儒家用来洗脑士大夫、君王的利器。 这开篇的《尧典》,自然就是阐述儒家意识形态的名篇。 一开始就是歌颂帝尧的伟业。 然后吹捧其政绩,最后引出为何要禅让给帝舜的动机、原因和理由。 尽管,这些事情大多数皇帝都不会信。 尤其是掌权越久的帝王,越不会信。 当然不信归不信,架不住士大夫天天念经,哪怕是最专断的帝王,也难免在心里面嘀咕:“会不会是真的呀?” 所以,儒家念经是真的有效的。 大多数皇帝都会不由自主的遵从儒家的意识形态道德观。 有些时候运气好,说不定还会碰上一个真的笃信的帝王。 可惜,这些招数在赵煦面前完全失效。 因为赵煦在现代,看过陶寺考古发掘出来的那些东西。 尧舜禹三代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煦现在已经清清楚楚。 不过,这一点都不妨碍赵煦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自己真的相信的模样。 因为他清楚,儒家思想是他最好的统治工具! 这也是儒家的阳谋! 皇帝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尊崇。 范纯仁听完赵煦的解释,立刻下拜:“臣惶恐……” 其他几个经筵官,则纷纷道贺:“陛下圣明,实乃天下之幸也!” 赵煦便道:“也是诸位先生讲得好!” “尤其是范先生!” “臣等惶恐!”范纯仁等人连忙再拜。 赵煦和冯景吩咐:“给诸位先生赐茶、慰劳!” 便有着内臣,端来煮好的极品茶汤,赐给诸位经筵官。 今日经筵至此,便算结束。 范纯仁领着群臣再拜谢恩,喝了赵煦赐的茶汤接着就恭送着赵煦离开集英殿。 …… 赵煦回了大内,首先到保慈宫给正在批阅奏折的两宫问安。 两宫见到赵煦来了,都放下手头的事情。 “官家今日经筵,感觉如何?”太皇太后问道。 “回太母,几位先生教的都很好!”赵煦坐到两宫身边,甜甜的说道:“特别是范先生,讲学讲的很好,孙儿也颇受启发……” “这就好!”太皇太后点点头。 两宫瞧着赵煦的模样,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赵煦见着,不动声色的说道:“以后孙儿遇到不懂的,还可以来问太母、母后吗?” 两宫顿时喜笑颜开,纷纷道:“当然可以了!” 她们自然知道,士大夫大臣,想要从她们手里夺走官家的教育权。 可官家主动来问她们,大臣们就管不着了! …… 已是正午时分,炽热的阳光,炙烤着汴京城外的土地。 官道上的行人稀稀疏疏。 大部分人都选择,在道路两旁栽种的树木下行走。 一辆囚车,在军士的押送下,缓缓走到一处荫凉的树荫下。 这里有着一排茶铺。 茶铺之中,许多赶路的商贾和行人,都在喝茶。 见到这些押送犯人的军士,尤其是看到了领头押送的居然还是一位穿着獬豸服的御史的时候。 好多人立刻忙不迭的结了账,赶紧继续上路。 他们可惹不起! 但在一个茶铺门口,两个穿着士大夫常服的中年男子,却不慌不忙的,继续喝着茶水,补充着水分。 军士们却是规规矩矩,进了茶铺,也不敢喧哗,只是掏出铜钱和店家说道:“上茶!” 那两个士人看到这个情况,眼中诧异了一下,其中一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位留在树荫下的御史模样。 然后他似乎认出了对方,远远的招起手来:“可是伯修?” 那御史闻言,立刻看过来,看到士人的样子,揉了揉眼睛,连忙过来行礼:“下官见过吕龙学!” 他惊讶的看了看这士人身边,没有元随,也没有仆人! 只有一个和他同桌而坐,虽然穿着士大夫袍服,但是皮肤黝黑、粗糙,身材健壮的如同武将一样的男子。 被叫吕龙学的士人,微笑着说道:“某给伯修引荐一下……” “这一位,乃是某之同门,京兆游师雄游景叔,方从环庆路经略司判官任满,正欲回京待阙,不意与某道左相逢,可谓他乡遇故知……” 游师雄起身,恭身一礼。 这御史连忙还礼。 然后那吕龙学就和游师雄介绍起来:“景叔,这一位便是宇文昌龄了,昌龄表字伯修……” “如今应该是当朝的监察御史……” 吕龙学看向那囚车之中,被枷锁押着的犯人,问道:“伯修押解的就是那罪将张之谏?” “正是!”宇文昌龄点点头:“此罪将正要押回大理寺受审!” 说着,宇文昌龄就对吕龙学、游师雄拱手再拜:“某为御史,职务在身,实在不好与龙学叙旧、景叔交谈,待得来日休沐再来拜谒二君!” 吕龙学点点头,拱手还礼:“伯修请!” 游师雄也拱手说道:“来日必登门拜访伯修!” 三人就这样告别。 那些军士喝完茶,也规规矩矩的丢下铜钱,结了账离去。 游师雄见着,赞道:“不意御史台中,竟也有擅长治军之人?” 吕龙学点头:“自然,伯修少尝读兵法,曾有意投笔从戎……” 游师雄听着眼睛亮了起来,道:“来日却是要好生结识一番才行!” 他最喜欢和这种爱带兵的人交朋友了。 吕龙学见着游师雄的样子,就笑起来:“景叔还是如当年一样,不改初心啊!” 游师雄点点头:“先师当年讲学,尝以西贼为耻,生平之志就在攻灭西贼,安我陕西百姓!” “身为弟子,某岂能不遵而从之?!” 说着,他就看向吕龙学,问道:“微仲呢?微仲可还记得,当年横渠门下讲学之时,先师敦促的教诲?” 吕龙学听着,沉默片刻后,道:“恩师教诲,某岂敢忘记?” “但事有轻重缓急……” 吕龙学,自然就是新晋的龙图阁学士吕大防。 “呵!”游师雄笑了一声:“微仲记得的,恐怕不止是先师教诲,还有两位程先生的教导吧!” 吕大防沉默不语。 游师雄道:“微仲难道没有听说过吗?” “少主,知道先师的横渠四句!” “更曾在两宫之前推崇备至!” “我横渠一门,振兴有望!” 自古以来,一门学说,只要得到皇权的认可,就一定可以兴盛! 何况横渠之学,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实乃君子之学,正人之学! 在游师雄眼中,横渠之学,足可与二程、邵雍之学争锋。 便是王安石的新学,若有皇权加持,也未尝不能碰一碰。 奈何,自横渠先师亡故。 横渠一门,就已经如同一盘散沙一样。 甚至还有人,明着看着是先师的弟子、传人。 背地里却在给先师的行状上大肆吹捧二程,将先师的地位居于二程之下! 说什么‘尽弃异学而从之’,搞得横渠先生是二程门人一样! 而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位吕大防的亲弟弟吕大临! 事后,吕大临虽然拼命解释,自己本意并非贬低横渠学问。 可谁信呢? 至少,游师雄不信! 可他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只能远走沿边。 这些年来他在熙河路、秦凤路、环庆路等地辗转为官。 靠着不断积累功劳,不断增长见识。 如今,终于成为了朝官!获准可以和环庆路边帅赵卨回京。 正是在回京的路上,他听说了,少主推崇他的恩师的传说。 于是,游师雄直接脱离了大部队,单人独骑,一夜狂奔一百五十里,终于在中午时分抵达汴京外围。 也在这里遇到了多年未见的吕大防。 吕大防看着游师雄的模样,也只能叹息一声,谢道:“景叔还是未能看破当年之事吗?” 有些事情吕大防真的不好说。 毕竟,昔年先生病逝,在身边的人,就他的弟弟吕大临和其他几个同门,大部分人都在外。 吕大临是受了先生遗命,撰写其行状的。 虽然用词可能没有和人商量,但其中关键的话,却是先生临终嘱托的。 奈何,游师雄等人不信! 而,吕大临也无法解释。 难道直接告诉世人——先生之意,乃在于横渠与理学融合,共抗王安石新学? 不能这么说的。 只能让时间来抚平一切。 吕大防想着这些,就对游师雄道:“景叔啊,某知道景叔的想法……” “如今少主确实是推崇先师……” “可少主同样推崇两位程公……前些时日明道先生去世,少主亲诏辍经筵以致哀……” 游师雄摇摇头,他看着吕大防,沉声道:“微仲,吾这一生,必以振兴横渠一门,光大先生之学为己任!” “无论如何!” “吾都要做到!”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用了十几年时间,独自一人,从选人爬到了朝官。 他也可以再用十几年时间,从朝官攀登到宰执。 然后,他就可以在御前向天子推荐先师之学! 横渠一门,是气学! 不是二程的理学! 他会亲口告诉天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