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闰二月癸卯(十五)寒食节。 官府开始放假,所有官员从今天开始,有七日假期。 就连汴京城的很多作坊、商贾,也在今天给假。 良心好的,能给三五天,就算黑心的,也能给个一天。 汴京城内外,也都充满了节日气息。 各家各户的院子里,都出现了崭新的秋千。 孩子们高兴坏了,坐在秋千上,兄弟姐妹们嬉戏玩闹,不亦乐乎。 大人则在家门口,都插下柳条。 同时,开始准备着祭祖所用的种种祭品。 各大酒楼,在这一天都开始忙碌起来。 孙赐亲自带着心腹们,站在了孙家正店的店门口。 一坛坛新酿的白酒,已经被放在了正店前的摊位上。 同时,孙赐还从桑家瓦子里,请来了擅长傀儡戏的一个戏班子。 傀儡的表演,很快就吸引来人群。 孙赐看着时机差不多成熟了,当即就和身边的人招呼一声。 于是,一面早已经制好的酒旗,在孙家正店的店门开被人打开。 酒旗招摇,上书五个大字:三碗不过岗! 同时,门口摆着的酒坛子,被人一个个揭开。 浓郁的酒香,立刻飘逸出去。 无数酒虫,立刻就像夏夜的萤火虫一样,一个个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没有多久,就有人被酒香味吸引了过来。 “店家,店里有新酒?” 早就准备好的酒博士,立刻迎上前来,说道:“确实是新酒,而且当今天子赐下的宫廷秘方所酿的酒!” 那人一听,就来了兴致,于是问道:“多少钱一角?” 角,是大宋最盛行的盛酒器,也是各大正店都通用的容器。 通常而言,一角酒大概一斤左右。 这是因为,在大宋研究出土文物的金石学家们,把出土发现的青铜爵,认成了角。 酒博士微微一笑,答道:“客官,我孙家正店所卖的这个酒,来头可不小!” “乃是当今官家,御赐我家主人的秘方所酿,光是从官曲院买曲,就要一千文一斤!” “而且如今官曲院,拢共就那么几万斤可以酿此美酒的酒曲……” 那人听着,有些不耐烦了,直接从身上的褡裢里,抓出一大串吊在一起的铜钱,问道:“便直说,一角多少钱吧?” 酒博士微微一笑:“一角三百文!” 那人的眼睛都瞪大了:“一角三百文?” “汝家的这个酒,都快赶上遇仙正店的羔羊酒了!” 遇仙正店的羔羊酒,是整个汴京城最有名的好酒。 一角便是平时也要卖数百文,还常常是有价无市。 酒博士嘿嘿一笑:“我家主人,既然敢卖这个价,自然有其道理!” 他昂起头,看向酒旗,指了指道:“客官请看,我家这新酒的名号!” 那人抬头一看,喃喃自语起来:“三碗不过岗?” 酒博士得意的一笑:“我家这酒,便是那好汉,也只能喝三碗,三碗下肚必不能行路,故名:三碗不过岗!” 这人听着,顿时就来就兴致了。 他可是出了名的嗜酒之人。 奈何,尝遍汴京内外的酒楼,总是不得劲。 味道太寡淡了! 若真是好酒,他自是肯钱的。 便直接对这酒博士道:“给俺打一角酒尝尝!” “好勒!”酒博士顿时笑起来:“客官里面请……” 随着 很快的,孙家正店便已爆满。 就连店门口,都开始坐满了人。 甚至有那好酒之徒,直接来店里,打了酒切了肉,就径直回家去。 不止孙家正店如此,其他五家正店,也是如此。 生意爆满! 若只是这样,那也还倒罢了。 毕竟,一家正店的影响力和辐射范围是有限的。 偏偏,大宋奇葩的榷酒制度,使得实际上每一家正店,都是一个大型连锁集团。 它们下面,还有着少则数十家,多则上百家的脚店,作为下级零售商的存在,遍布汴京城内外坊市。 这些脚店,虽然主要卖的都是最便宜最廉价的酒类(就是水浒传的英雄好汉们常喝的那种酒)。 但他们却是正店生态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在这个寒食节中,汴京城的正店,迎来一场革命。 先是酒色如玉,醇厚辛辣的白酒,横空出世。 或叫三碗不过岗,或名大内玉液酒。 当,这些酒通过六家正店的脚店网络,出现在汴京城内外时。 几乎所有其他脚店,立刻感受到了压力。 当然了,在一开始,这个压力还很小。 但脚店的店主们,还是听说了,似乎附近有一家或几家脚店,生意格外火红。 听说是这些脚店背后的正店,推出了一种新酒。 据说喝过的,没有不叫好的。 好多过去店里的熟客,也都和他们抱怨:“店家,你家店里,怎没有那种酒色如玉,醇厚辛辣的酒?” “那才是真正的好汉当喝的酒!” 甚至偶尔会有人闹事。 说他们卖的酒,寡淡如水,根本不如某某家的酒给劲。 但,没有多少人放在心上。 只当是这些汉子吃酒吃昏了头,在找由头闹事。 但到了 因为,客流量明显下降了。 特别是晚上的时候,客人明显变少了。 这一天,很多脚店都发现,从前本该早就卖光的下酒菜和各种吃食,卖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卖光! 反而剩下了许多。 这可不妙! 因为,脚店做的就是,挂着卖酒的牌子,实则卖各种吃食和下酒菜。 他们盈利的大头,也是在吃食方面。 酒水? 主打的就是一个物美价廉。 如今,吃食滞销,可就要了他们的命了。 须知,现在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 像是猪肉、羊肉以及各种猪杂、羊杂,只要过了夜,就大半不新鲜了。 等到 而就在这些脚店不远处的地方,却是生意兴隆。 脚店的主人和酒博士们,忙的脚不沾地。 厨房里的厨娘,更是连歇息的空隙也没有。 看着别人家的生意,再看看自己家的脚店,就那么三五桌客人,冷冷清清,再也没有过去触光交错,喧哗嘈杂的景象。 每一个脚店的主人,都开始了急了。 于是,在元祐元年闰二月丙午日(十八)。 汴京城内的权贵们,愕然发现,他们家那些下金蛋的正店。 现在似乎好像遇到麻烦了? …… 高淮拿着手里的酒杯,轻轻转动着。 他张口尝了尝味道,辛辣、醇厚,下肚之后,身体更是明显热了几分。 “是好酒!”高淮赞叹着。 “主上……”跪在他面前的商贾,磕着头说道:“如今,各大脚店,都在说实在卖不动了!” “他们说,若咱们家的正店,再不能想办法的话,他们就要转投其他家了……” 脚店,是正店生态不可或缺的一环。 因为他们承担的是将正店酿造的劣酒分销的重任。 是确保正店盈利的关键一环。 同时,也是向正店源源不断输送着人才的地方。 同时,每一家脚店,都是正店向外延伸的触角。 是活的广告! 正店不可以没有脚店,就如吃肉不可以没有酱料。 高淮听着,眉头微皱。 他姓高,但可惜不是太皇太后的高。 他的祖上,是太祖、太宗时的大将高怀德,也属于是皇亲国戚了——高怀德娶太祖之妹,与开国的两代天子都是亲戚。 他这一支,更是公主血脉。 只是,如今距离太祖、太宗的时代,都已经过去了百多年。 高家,也再没有尚公主,或者嫁女儿与皇室。 从高淮的父亲那一辈开始,高家就已经躺平了。 只想着,在这京城里,靠着祖上余荫,富贵一生。 “这样的好酒,为何汝等不能酿造?”高淮轻声问着。 那商贾抬起头,说道:“小人哪里有这个胆子?” “且不说,这酒需要去官曲院里,买特制的酒曲!” “便是那酿酒的器物和技术,小人们也是实在不知啊!” 高淮冷笑一声:“没有酒曲,为何不去买?” “至于器物、技术?汝就不会用脑子?点钱,从别人家里偷师很难吗?” 商贾趴在地上,磕头说道:“主上,官曲院不肯卖啊!” “至于器物、技术,没有酒曲,小人就算偷师到了,也酿不出来……” 其实是不敢卖。 开封府就在那边盯着。 除了那六家正店外,其他家,就算酿出了酒,谁又敢卖? 真当官府的板子打不死人? “官曲院不卖?”高淮站起身来:“反了他们?” “某这就去写个条子,汝拿去官曲院里,找那当官的……”高淮怒道:“他若不卖,就休要怪我去宫中告御状了!” 这是高淮过去对汴京的小吏们,最有效的威胁手段。 商贾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说道:“主上有所不知,现在汴京城中,都在传,官曲院中特制的酒曲,只卖给六家正店,正是当今官家的旨意……” “好多人都在说,此乃官家赏那六家正店……” “赏?”高淮问道:“官家为何要赏他们?” “因为他们还了积欠市易务的钱!” 高淮想了起来,好像不久前,似乎是有这么个事情,当时他还笑话过曹、刘、杨、李等家,说他们胆子实在太小,经不得吓,竟白白的将自己的钱,送到了宫里。 只是时间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他竟将这个事情给忘了。 如今看来,那几家似乎是早得到了风声。 高淮想着,就站起身来,在这厅中踱起步来。 他想了很久,才转过身来,问道:“其他家欠了市易务的钱的人,可听说有人去还钱了?” 那商贾答道:“回禀主上,小人未曾有闻……” “但,下面的人,却都在传,似乎已经有人在筹钱了。” “主上,我家要不要也开始筹钱?” 高淮抿了抿自己的嘴唇,然后问道:“我家欠了多少?” “糯米钱,大约是八千贯,白糟钱约莫一千贯,另外有几百贯的商税!” 这就是差不多一万贯了。 其中起码有两成是利息。 高淮想着,就感觉无比肉疼。 一万贯呢? 高家现在一年也赚不了几千贯。 况且,这钱还是白给的。 让他掏出来,简直和割他的肉一样难受。 “再等等吧!”高淮思虑良久,终于做出了决定:“等等其他家,看看那几家皇亲国戚的举动再说!” “尤其是郭家的情况!” 郭家,是仁庙唯一在世的公主魏国大长公主(宝寿公主)所嫁的外戚。 除此之外,郭家还是章穆皇后的外族,其祖上也是太祖、太宗的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