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日子,李二虎开始密集的前往南熏门外的安节、明义两坊,寻找着合适的作坊地。 同时,他在城中也召集了一批匠人,开始了对田齐送来的"太母车"进行逆向复刻。 一个个零件被拆卸下来,然后用墨斗、卷尺丈量记录。 木制零件,直接现场制造。 铁件和铜件,就有些技术难度,须得去寻些能工巧匠。 不过,在汴京城这种商业城市,只要钱给到位了,那就没有什么人是请不到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李二虎每次路过大相国寺,都会关注一下,烧朱院和那孙家烧肉。 不止是他,大半个汴京城,都在关注这个八卦。 大家都很想看看,到底是老牌的大寺,手眼通天的皇室寺庙更厉害? 还是崛起的新贵,如今京中最奢遮的员外厉害? 可惜,一连十几天,无论大相国寺还是孙家正店,都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大相国寺的烧朱院买卖,继续照做。 而孙赐的孙家烧肉营生,则迅速在汴京城中开枝散叶,不过半个月,就开了十几家分店。 并没有发生诸如放火烧铺、闲汉闹事,乃至于武僧与好汉们在京中闹市大打出手的事情。 一切,仿佛是云淡风轻,却又叫人毛骨悚然! 而孙赐的烧肉店,经此一事,却是打响了名声。 然后,因为其所售卖的烧肉、炙肉,口感、味道都隐隐比烧朱院的要好一些,但价格却要便宜五十钱一斤,且因为孙赐开店的速度快。 故此很快的就吸引来了许多食客,生意渐渐兴隆。 叫李二虎看的是羡慕不已。 这才叫做买卖! 没有官府刻剥,没有外人觊觎,只消埋头经营,这当然能发家致富。 奈何,这京中却只有一个孙赐。 甚至整个天下都只有一个孙赐。 像他这样的小喽啰,连父母妻儿都保不住。 只能是为他人所制,成为他人的棋子。 赵煦看着探事司的报告,忍不住摇头:“这汴京城中的行会,一个两个,看着都是胆大包天的主!” “可惜……到头来,却只晓得推一个无背景,无靠山的小商贾到前台来!” 但,他们若真的自己出面,来做这个事情。 那赵煦的说辞,肯定就要换一套了! 搞不好,立刻就要内降旨意,叫蔡京去铲除了! 也就是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 “都知啊!”赵煦放下手里的报告,看向躬立在这静室里的石得一:“差人去打探清楚,这个叫李二虎的商贾的底细、跟脚,再来报朕。” “诺!”石得一恭敬的领命,然后就要拜辞而去。 送走石得一,刘惟简就出现在了赵煦面前。 “大家,老奴已准备好了……”他轻声说着。 “嗯!”赵煦点头:“左相康国公,执意要辞相致仕,我已慰留数次,奈何康国公去意已决……” 这样说着,赵煦就多少有些唏嘘感慨。 韩绛是他即位后,拜的第一位宰相。 同时也是与他有着不错默契的老臣。 如今,韩绛将要离任。 赵煦是有些舍不得的。 “明日就劳烦老钤辖,代我康国公的府邸,宣读制书罢!”赵煦嘱托道:“替我给康国公带句话——卿之忠勤,朕铭记于心! “诺!” 元祐二年,正月乙卯(二十六)。 左相康国公韩绛府邸之中,伴随着鼓乐的吹奏。 刘惟简那独特的声音,抑扬顿挫的宣读着,范纯仁写的制书。 “门下:朕绍宣皇绪,临御宝图,涉道未明,罔知攸济……” “卿乃名臣,辅政四朝,功被生民,名垂当世……” “天锡眉寿,既艾而昌,不辞辛劳,辅我大政……” “告老于朝,退 以厚于风俗!去就以礼,古今所难,宜推高怀,诞布列位!” “尚书左仆射、守门下侍郎、兼提举检讨役法所、同提举便民低息贷公事、银青光禄大夫、上柱国、食邑一万八千四百户,食实封六千两百户康国公韩绛……” 似乎是稍微了停顿了一下,刘惟简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 “克孝而忠,允文且武……士民视其去就,边圉震其威名……时更四朝,躬蹈一节……于戏!音声不遐,尚有就问之眷!几杖以俟,复期亲祀之陪!勿以进退之殊,而废谟猷之告,式燕且誉,俾寿而康!” “可,特授检校太尉、司徒、开府仪同三司、致仕,赐几杖,充广德军节度、管内观察处置等使,位列元老,以师傅之礼,尊于京师。” 这就是要慰留韩绛于京,将之视作如同文彦博一样的元老,作为都堂宰执的顾问。 韩绛听着刘惟简宣读完诏书,四拜之后,躬身而起,面朝福宁殿拱手:“老臣叩谢天恩!” 旋即韩绛从自己怀中,取出了那封早就写好的辞相谢恩表,将之郑重的交托到了刘惟简手中。 “还请押班代老臣转交于陛下!” “老臣临别,肺腑之言,尽在其中。” “韩司徒放心!”刘惟简道:“我必亲手上呈于大家。” 刘惟简回到宫中,而赵煦此时已在庆寿宫中,与两宫一起等待着刘惟简回返。 韩绛是元祐时代,第一位致仕的宰相。 他虽非先帝托孤大臣,但实际做的是托孤顾命之事。 如今,其将致仕,自然要郑重对待。 刘惟简来到帘中,跪下来磕头拜道:“奏知大家、两宫娘娘,老奴奉旨宣诏归来,特来缴命,并呈司徒、康国公谢恩表。” 于是,他恭敬的呈上了韩绛的谢表。 粱惟简接过来,然后送到赵煦面前。 赵煦在两宫的陪伴下,拆开谢恩表的封皮。 韩绛的字迹顿时映入眼帘。 首先,自是谢恩,说这两年来,多赖天子眷宠,两宫信赖,所以才有了些微末的功劳,实在不敢当朝廷如此赞誉。 然后就是话锋一转,开始谈论如今的天下。 说百姓疾苦,生民艰辛,这两年又连遇大旱,又逢西贼大入,国库已是空虚。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应当继续元祐善政的基调,改革役法,减轻百姓负担,轻徭薄赋,缓解民众疾苦。 同时,朝廷应该听取地方的意见,与朝中大臣广泛交流,选用君子贤人,辅佐朝政……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事情。 并不稀奇,甚至都是有模版的。 几乎所有宰相致仕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 区别不过用词不同,阐述的方向不同罢了。 韩绛的谢表,最关键的,还是他向赵煦和两宫举荐的大臣。 首先,是他去任后的左相和兼任差遣。 韩绛表示,右相吕公著,四朝老臣,忠厚淳朴,必可辅佐天子,梳理国家。 所以,他建议,由吕公著接任他的左相之位与役法检讨所、便民低息贷公事的差遣。 两宫看到这里,都是暗暗点头:“康国公真乃社稷臣也。” 其和吕公著在都堂共事,曾出现过矛盾。 但如今,韩绛离任,依旧是推荐了吕公著接任。 可谓是外举不避仇了! 赵煦却是继续看下去,因为他知道,戏肉在后面。 果然,韩绛开始推荐他的人了。 第一个被他推荐的,就是京东路都转运使熊本。 韩绛认为,熊本有"经世之才",其履政京东,安抚百姓,抚恤士民,推举贤才。 这样的大才,不能在放在外郡了。 应该提拔回朝,辅政天子。 而熊本在京东这两年,也确实是做的不错。 至少,吴居 厚留下的烂摊子,基本都被他收拾好了。 他还配合宋用臣,修好了多条主要官道,并对五丈河、金水河进行了整修、清淤。 同时,苏轼的工作,他也非常支持。 两人私下交情听说也不错,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就是,苏大胡子这个人貌似一直比较克朋友。 比如苏轼的好朋友,故宰相王旦之孙王巩,就被牵连,贬篡广南西路的宾州去监酒税,直到赵煦登基,才在文彦博的求情下起复回京。 广西的宾州! 这可是岭南了啊! 可怜王巩,堂堂的宰相之孙,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富贵公子,就这样被送去了岭南吃荔枝。 更可怜的是其两个儿子,都因跟随其南下而患病去世。 对王巩而言,可能唯一的庆幸事是因为这次贬篡,让他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真正红颜知己——宇文柔奴。 现代的那些小资们,最爱写在自己简介里装逼的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就是苏轼赠给宇文柔奴的。 所以,熊本现在和苏轼称兄道弟。 将来苏轼万一再犯病,赵煦感觉,熊本这个实诚人,大抵是要遭不住的。 因为啊,苏轼这个人身上,可能带着一个叫"兄长救我"的DEBUFF。 纵观其在熙丰时代,以及赵煦上上辈子的绍圣、元符年间的遭遇。 只要他一落难,那些与他交心的朋友,就会争先恐后,不惜代价,前仆后继的相救。 然后被人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也不知,这一次,还会否如此? 而熊本在两宫这里,显然有着不错的印象。 故此,两宫一看到这个名字,就想了起来。 “这熊本确实是个做事的实诚人。”太皇太后道:“老身哪怕在宫中,也常听人言,如今的京东路,可谓是气象更新,大不相同了。” 确实是不同了。 过去,吴居厚在的时候,虽然拿着京东百姓拼命压榨。 但京东路的治安一直不错。 现在嘛…… 随着登莱金矿开放,无数英雄好汉,怀揣着发财梦,一头闯入登莱的群山溪流之中。 然后…… 各种各样的命案,层出不穷。 登莱群山,吞噬着无数人的性命。 好在好汉们也就是在山里横,出了山,那些找到的金子的,是一刻也不敢停留,直接带着金子就回了家乡,买地置宅过上了富家翁的生活。 汴京新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报道一个这样的幸运儿。 不断刺激着,好汉们的肾上腺素,让天下州郡的好汉,源源不断踏上前往登莱的旅途。 至于那些没找到太多金子的? 河北的工地,淮南的河道,以及广西的甘蔗地,熙河的棉花地,都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对此,赵煦一直是心怀感恩的。、 这些都是好人啊! 都是国家的恩人! 没有他们,好多事情,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和赵煦一样感恩的人,还有登莱本地的商贾、豪族。 多亏了好汉们! 他们才能坐地发财! 二三十万的淘金客,养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买卖! 就连苏轼的鱼干生意,赚的第一桶金,也有好汉们的贡献! 赵煦想到这里,就笑着道:“太母所言甚是。” “熊本确可拔擢入朝,先用为六部侍郎吧。” “嗯!”太皇太后颔首。 然后,她就低头扫了一下,韩绛举荐的其他大臣。 于是,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吕惠卿!”太皇太后忍不住失声。 就连赵煦,也惊讶了起来。 吕惠卿,这可是韩绛的死对头! 甚至是一生之敌! 他竟在致仕的谢表上举荐吕惠卿? 难道,韩绛的个人道德修养,已能与祁黄羊相媲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