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寒感觉自己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在疼痛。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头顶的金红色帷幔。　　 “这是哪？”　　 他的意识断断续续的，还没有反应过来。　　 “老师……你醒了吗？”　　 一个明显压抑着惊喜的少女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鼻间似有好闻的海棠香气，他努力转动脑袋，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方棠乖巧地坐在床边椅上，双手叠放在膝前，修身宫裙垂落至小腿，露出一截雪白的足踝。　　 她的坐姿很文静，充分体现了皇家公主优秀的礼仪教养。　　 方未寒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床边明显有一个浅浅的凹陷，塌下去的褥子还没来得及恢复平整。　　 方未寒想说些什么，但却感觉喉咙干涩无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棠微微一怔，竟也一时间不知道干什么。她显然是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在面对这种情况时，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有水吗？”方未寒用沙哑至极的嗓音说道。　　 “水！有的，我这就去给老师找！”方棠慌慌张张地冲出门去，一个不小心，还撞碎了一扇屏风。　　 “碧珑！去给朕……算了，朕亲自去！”　　 “诶？陛下……”　　 又是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还有几声高亢的龙吟。　　 方未寒：“……”　　 一小会儿的功夫，方棠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她捧着一個杯子，杯中是晶莹剔透的清水，清水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老师，这是我从含珍殿翻出来的无根之水，对身体恢复有好处。”　　 方棠的眸光和他一触即分，她立刻低下脑袋，不去看他。　　 少女扶着他靠着床头坐好，而后托着杯底将清水朝方未寒的嘴边递去。　　 结果不出意外，水洒了。　　 “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少女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抹去他胸口的水渍，急得白皙额头都渗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　　 方棠依旧不敢去看方未寒，而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下定了决心。　　 她抱起水杯，用力喝了一大口，而后直接堵上了方未寒的嘴唇。　　 方未寒：“？”　　 他现在还处于一种刚睡醒的懵然状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直到清亮的液体从喉管中落下，精疲力竭的身体恢复些许精力，大脑开始重新运转后，方未寒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由于不能说话，所以方未寒轻拍方棠的胳膊，试图将她推开。　　 但少女对此完全充耳不闻。她闭着眼睛，长而弯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俏脸上满是晕红，原本并拢在膝上的双手也不知何时揪起了他的衣领。　　 水早已喂完，但方棠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她贪婪地攫取着他身上的一切东西，气息，味道，还有温度。　　 方未寒无可奈何，他重伤状态使不出力，也只能任由她胡作非为。　　 他能够感受到少女细细的喘息打在他的脸侧，渐渐急促，有些发痒。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方棠总算是舍得松开她的老师了。松开之后的少女便像如梦初醒一般，瞬间向一旁撤出去了好大一步。　　 她整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裙裳，扶正歪斜凤冠，似乎又恢复成了大周皇帝的威严庄重模样——如果刻意忽略她脸蛋上明显不正常的酡红的话。　　 “老师，您安心养伤，我……我先去忙了……”　　 方棠依旧低着脑袋，不敢看他。而是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回来。”方未寒说。　　 少女的娇躯微微一僵，刚要迈出门槛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怎么？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见她久久没有动作，方未寒不由得加重了语气。　　 “呜……”她的喉咙中发出小小的哀鸣，最终也只得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回来，十分听话。　　 方未寒在床上坐直身体，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装潢有些眼熟，似乎是东宫的风格。　　 “你把我放到你寝宫里了？”方未寒问。　　 “对啊……”少女抬头偷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迅速低下，方未寒只能看到她微红的粉嫩耳垂。　　 “在别的地方我不太放心，至少在瑛銮殿，我可以寸步不离地陪在老师身边。”她小声说。　　 方未寒心中微暖，习惯性地伸出手揉揉她的脑袋。　　 可当他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两个人都僵住了。　　 方未寒有些尴尬，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的手收回。　　 “老师……”少女转过头来，痴痴地看着他，眼眶微红。　　 “你的修为是怎么回事？”方未寒迅速转移话题。　　 他能够感知到，现在方棠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一个完全看不透的境界。恐怕在自己昏迷之后，长明城中又发生了一些自己预想不到的事情。　　 方棠噘起嘴巴，显然是对于方未寒刻意转移话题的行为有些不满，但在老师面前向来乖巧的少女自然也不会去指出这一点。　　 “玄曜剑上的封印被我解开了，然后武皇帝跟我说了几句话，我的修为就变成这样了。”方棠如实相告。　　 “武皇帝？方乾义吗？”方未寒问。　　 “老师……你应该叫先祖。”方棠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说道。　　 “先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方棠撑着床板，微微挪动大腿，离方未寒更近了些，“他说让我不要重蹈覆辙。”　　 “哦。”　　 方未寒微微沉默片刻，总觉得方棠意思含糊，应该是没跟他说实话。　　 “你的修为现在是什么境界？”他又问道。　　 “七转巅峰。”方棠说。　　 “多少？！”　　 方未寒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其实……也没有这么夸张啦，老师。”方棠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主要使用天下气运战斗，越是在气运浓度高的地方，战斗力越强，比如在长明城，我就能发挥出七转巅峰的战斗力来。”　　 “但是在气运没有那么浓厚的地方，我的战斗力可能连一般的六转修士都比不过的。”　　 虽然方棠在很努力地朝他解释，但方未寒显然只听到了“七转巅峰”这四个字。　　 “云纾，这就是你说什么也要把她拉回现在的理由？”方未寒在识海中质问道。　　 云纾不说话，装死。装死也是默认的一种形式。　　 那可是七转巅峰境界！当世七转强者不过一掌之数的现在，抛开临渊阁那群人不算，七转巅峰绝对是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　　 也就是说，在长明城内，方棠就是无敌的。　　 “所以那天我晕过去之后，伱就把周围的异族军队全都解决了？”　　 “嗯呢。”方棠点点头，俏脸上流露出一股杀气，“都是些侵我国土的渣滓，死不足惜。”　　 不过一想到她还在跟老师说话，这种杀气仅仅保持了一瞬间，方棠又变回了刚才乖巧的样子。　　 她双手交覆着，明亮的凤眸微微垂下，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裙子，就仿佛裙子上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一样。　　 方未寒：“……”　　 能说的不那么沉重的话题都说完了，氛围一时间陷入冷场。　　 方未寒不说话，而方棠自然更不可能说话。　　 看着少女的耳垂一点点变红，额角因为紧张而渗出香汗，方未寒终于斟酌着开口：“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以前的那些事情？”　　 这话一出，方棠下意识地就将腰挺得更直了些，像是被抓到错误的小学生。　　 “想起来了。”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几乎听不见。　　 “想起来了就好。”　　 方未寒低声说。　　 “不必因为之前的事情感到自责，毕竟你没有当时的记忆，我们两人的立场并不一样。那天在瑛銮殿，我说的话也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方棠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双手揪着自己的裙摆，指尖有些发白。　　 “还有，既然记忆找回来了，那你应该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要对你手中的权力怎么样过。你和婉婉之……”　　 方棠倏地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　　 “老师！”　　 方未寒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虽然我说过很多遍了，但是我还想再说一遍——”　　 方棠看着他，泪滴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滑落。　　 “老师，对不起。”　　 她转过身扑到方未寒的怀中，双手环上他的腰，将他用力抱紧。　　 “好了，不是都说了吗？我从来都没有埋怨过你什么。”　　 方未寒的手悬浮在半空中，有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可感知到少女哭得颤抖的娇躯之后，他还是有些心软，将手放到了她的后背上，像是安抚猫咪似的轻轻摸着。　　 “可是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方棠哽咽着说。　　 “我曾经做了对不起老师的事情，我曾经怀疑老师对我有别的心思，我……我……”　　 她又哭得说不出话了，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　　 “对不起……”　　 方未寒从未见过方棠哭成这样的情况，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这位学生向来是沉着坚强的性子，怎么会露出这样一副软弱的模样来？　　 瑛銮殿内烛火恬静，唯有方棠的啜泣声隐隐约约，就这么过了好长时间。　　 等到方棠哭累了，方未寒无奈地说：　　 “差不多得了，公主殿下，我姑且算是个病人，现在大腿已经快没知觉了。”　　 方棠连忙松开抱着他的胳膊，将身体从他的腿上挪开，清美端正的脸蛋有些发红。　　 “以后不用再为什么人哭泣了。”　　 方未寒站起身来，想要活动活动。　　 “你是大周的公主，应该是骄傲的，没有义务为任何人哭泣。”　　 一听此言，方棠的眼睛又是一酸。　　 “老师和别人又不一样！”　　 她倔强地抬起脑袋，凤眸盈盈，肌肤娇嫩。　　 “老师，您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啊。”　　 少女带着哭腔说道。　　 她穿着粉金色的繁复宫裙站在阶前，天姿国色，哭着说你是她唯一的亲人。　　 方未寒的心有些触动，是愧疚？感动？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他说不明白。　　 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既然你恢复了记忆，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了，是我擅自主张把你带到五百年之后的？”　　 方未寒低声说。　　 “对不起，没有事先经过你的同意。”　　 “老师不必跟我说任何的对不起！我不想从老师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方棠抬起双手，认真地捂住他的嘴巴。　　 “从今之后，只有我对老师说对不起就够了！”　　 方未寒被她灼热而晶亮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准备出去散个步，顺带看看东宫卫率的情况。　　 “松开我吧，我出去转一圈。”　　 但方棠肯定不愿意，她才和自己的老师相认，那么多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怎么可能放他走？　　 但乖巧的她也不会直接提出反对意见，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再陪陪我嘛，老师！”　　 方棠抱起了他的胳膊，咬着唇瓣，娇滴滴地说。　　 果不其然，方未寒一听这话只得无奈地打消了念头，他一向属于吃软不吃硬的性格。　　 自己这么多翅膀里，其实会撒娇的倒也没几个。　　 首先排除婉婉，谢大小姐的字典里就没有这两个字。　　 而后排除师姐，比起向自己撒娇，她可能更喜欢让自己向她撒娇。　　 至于允姜……感觉小师傅的可爱比较浑然天成，看似没有撒娇，实际上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股可可爱爱的气息。　　 真正会夹起来撒娇的可能也就小槿和方棠，而她们两个的撒娇形式又不太一样。简单来说，萧槿更像是妹妹对哥哥之间的仰慕。　　 而方棠这边就有些……复杂了。　　 她在五百年前就经常向自己这般撒娇，但当时自己还是以布偶的形态出现，某些地方的感觉自然不一样。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方未寒总感觉方棠在蹭自己，软乎乎的触感让他的心境也有些不稳。　　 刚才脑子不清醒，现在方未寒缓过来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刚才……是不是做出了某些超出师生感情的动作？　　 方未寒顿时有些头疼起来。　　 他可以问心无愧地发誓，他对于方棠可能真的没有太多的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一种类似于养女儿的亲情。　　 但现在这个情况……他该怎么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