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是朝廷敕封的阴神,平常人见到阴神,自然意味着已经死去。 活到将近百岁,世俗里该经历的事都经历过,也有面对死亡的准备,所以听完小宁河河神的话,何若若怔了片刻,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何若若回看侯府。 灯火通明,白事知宾正主持后事礼仪,几名丫鬟扑在她的棺椁下,哭的撕心裂肺,旁边有邻里边抹泪边拉丫鬟,各种声音嗡乱不堪……人死后都差不多。 何若若早前安排过侯府的事,连自己的墓地也有安排,就以陆家家仆的身份,葬在梅山山脚。 已经没什么需要多操心的。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和陆缺拜别,但何若若等了太久,从桃李容颜到发丝如雪。 算了。 何若若轻轻叹气,回过身,登上小宁河河神的船:“谢谢河神娘娘来接我。” “此去幽冥,便与今生相识之人永别,恩怨俱消,你还可以再看会儿,看看那些你舍不得的人。” “不了。” 小宁河河神摆渡溺死亡魂,见惯生死,看得出何若若的心思,把竹篙点入河波,荡碎一片星河,缓缓往前划着,问道:“你不想再看看陆缺吗?” 何若若轻声反问:“可以吗?” 小宁河河神温和一笑,看得出来她有办法。 虽说阴阳两隔,但是何若若生前造桥铺路,施粥舍饭,积攒不少阴德,想去见个人还是可以的。 需要走几道程序,先呈报到阴司,由阴司通知临州境内的阴神,联络到参合宫外事堂,和外事堂交接后,就能安排见面。 小船划到三桥镇镇口,小宁河河神衣袖一拂,舟头的红灯笼骤放光明,红光扩散之间,把何若若的阴神收进灯笼中。 走程序总需要等几天,而人世间,充满各种污秽阴气,可莫让何若若吸收了,化成厉鬼。 小宁河河神道:“若若,你在我的灯笼里等几天,等幽冥阴神过来接你,你就能见到陆缺了。” “好。” 水雾掠过小宁河,河面已空无一物。 ……… 四天后。 陆缺在囚笼凿重铬矿料凿的起劲儿,灵凿插进石缝,叮叮咣咣作响,火星四溅,好半晌哗啦破裂开来,碎块中掉出来一块椭圆形矿料,色泽墨绿,微泛光晕,比其他矿料碎块要沉重几十倍。 陆缺捡起椭圆形矿料,看了又看,颇有几分爱不释手。 此物是天然形成的重铬之精,质地坚韧尤胜寻常乌金,能承载的灵力也更多,正是锻造极品灵器的绝佳材料。 他干了三十四年破碎矿料的活,还是头回见到重铬之精,若不是宗门公共财产,肯定要揣走。 正看得出神,几声脚步响起,执法堂司职曾剑门来到囚牢。 “小陆?” “曾司制啊。” “有个鬼物想见你。” 陆缺立马想到黛柔,但转念一想,黛柔手提陵光娘娘神像前的灯笼,出入人间,百无禁忌,是她的话也不用特意通知,慢慢皱起眉头道:“说书人前辈陨落了?” 曾剑门嘶的倒抽一口凉气:“你瞎想什么呢。” “不是他啊?修仙界传闻,他和疫娥大战后伤的还挺严重,几十年没露过面,那是什么人。” “叫何若若。” “哦……” 陆缺抹了把脸,神色变得愧疚和黯淡。 曾剑门嘱咐道:“听外事堂的人说,何若若刚过世几天,阴气很淡,你得把气血收收,免得伤到她了。” “知道。” “你再忍几年就能出来,可别灰心。” 陆缺轻点点头,等曾剑门走后,放下灵锤和灵凿,回卧室洗漱一番,换上干净的衣物,坐到劳作室里等待。 酉时初。 囚牢前面的溪流哗然翻动,扩散开冰冷阴气,周围草木岩石转瞬结霜,就像一片孤独月光,凝固在地面。 冷风一吹,幽冥的青铜古门从溪流中升起,先露出两盏暗红色的灯笼,红光里,勾魂阴差一左一右站着,何若若估计是害怕他们,怯生生地站在后面。 “何姑娘,到了。” “嗯。” 何若若快步走出青铜巨门,仍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着粗布裙子,脸面略黑,眼眸亮的像是黑色宝石。 她看见陆缺,抿嘴笑了笑,可想起那么多年的等待,心头不由泛酸,明亮的眼眸眨了许久。 可是鬼物没有眼泪。 她低头道:“若若等了很多年,一直没等到侯爷回家。” “我知道,我知道。” 陆缺从栅栏间伸出手,轻轻抚摸何若若额头,小姑娘大半生都在打理侯府产业,陆缺却没能回去见她一面,心里委实愧疚。 陆缺柔声道:“都是陆叔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何若若知道陆缺去辅州打了二十年仗,回宗后又被拘禁,根本没有回去的机会,心里并不怪他,只叹造化弄人,难过了一会儿后,习惯性抹抹眼角,抬头看着陆缺。 “没受什么委屈,待在侯府吃喝不愁,街坊邻里平日都敬着,就连衙门里的官差对我也客气,可算荣华富贵一辈子。您是没见到我,到四十岁后,我就变得挺富态,跟故事话本说的官府夫人似的,他们还称我叫何老夫人。” 说完这番话,何若若自笑道:“您是修士仙师,恐怕不喜欢听这些琐事,只是我总想和您说说。” 陆缺一咧嘴,坐下来作倾听之状,“你继续讲,想说什么就什么。” “您不嫌我人老唠叨?” “哪儿能?” “前些年,朝廷撤了侯爷的采邑,说是期限到了。” 修士寿命悠久,不裁撤封地的特权,征税可能得征上千年,谁受得了?所以朝廷户部和镇邪司为此拟定了规矩,修士收封之后,在封地征税的期限为八十年,随后收回征税权利,只保留爵位。 陆缺点头表示知道。 何若若细说道:“撤除采邑那年,侯府所剩银两还有五十三万两,我自己做主,在靖南郡郡城买下二十四间铺子,有客栈,有茶楼,还有绸缎庄,笔墨铺子等,这些铺子每年能有一万四千两的进项。” 陆缺微微一笑,不知不觉自己又从三桥乡侯,变成地主豪绅了。 “若若真能干。” “虽说侯爷身为修士,平常没什么用银子的地方,可哪日回到家乡,也不能过没银子的苦日子。另外,咱们县的梅山有三座山头,我买下一座,树木再有二十年就能材,侯府再造屋舍或更换梁柱,都能用的上。” ……… 注:白事知宾,就是古代主持丧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