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信从北斗阁出来,身上冷汗还没落,走到树荫里吹了会风。 八大弟子堂掌事,在参合宫里份量远不如职能堂口堂主,平日掌管一堂,事情以鸡毛蒜皮为主,能见到宗主的机会并不多。 童信也害怕见到黎鸢。 每每见到,都如耗子撞见猫,心脏要提到嗓子眼里。 可事情过去,又会觉得黎宗主处事周密妥善,左右挑不出丝毫毛病,指出来的错误往往一针见血,让人大有受益,哪怕被骂心里也很痛快。 很期待下回能继续聆听黎宗主的教导。 童信回望北斗阁,心道:“我怎么这么贱呢?”笑吟吟地转头离去。 他先到执法堂配合万青玉问案,又到丹塔领二返精炼丹。 返回望月谷时,经过青云浦堂口,心中念头一动,忽然止住身形。 烟云稀疏,晚光将落。 童信抬手挡着额头,向青云浦眺望,心想陆缺和雪初五终是望月谷出来的,出战辅州千难万难,如今回来,自己总是应该去看看。 毕竟,他们现如今还不能离开堂口。 “看看去。” 童信身形一转,落到青云浦名录阁前。 钟素正在门廊下翻卷宗,眉头大皱,掐着指头合算卷宗上银两数目,这是用于抚恤阵亡弟子亲眷的银两,绝不可出错,看见童信过来,玩笑的吆喝起来。 “南宫掌事,诸师兄他爹登门了!” 童信和诸从龙长得有六七分相像,参合宫海字辈人尽皆知。 南宫掌事自然知道是指童信,梳着头从名录阁走出来。 目光一碰,两位素质地板罕见地没有狗咬狗。 南宫月漓道:“有事?” 童信当年对待陆缺很不公正,还不好意思说是来探望陆缺的,挫着手道:“也没什么事,就顺道经过,过来看看。” “看完了吗?” “我……我到里面看看,黎宗主夸你治堂有方,师兄我也想学习学习。” 童信神态忸怩。 南宫月漓上下一扫,哼笑一声,又转身进入名录阁。 钟素已经让人送来瓜子,却未见两块素质地板对喷,大失所望。 于是挑拨起来。 “童掌事,你看南宫掌事分明就是瞧不起你,你不去和她吵一架,她还以为你不行了。” “南宫心情不好。” “那你就去让她骂两句啊,反正你们师兄妹情深。” 童信斜了斜钟素,拉着脸道:“你这丫头是越来越像南宫了。” 钟素索然地打起哈欠。 ……… 童信自己往青云浦里面走,进入金丹弟子地盘,恰好看见陆缺正在炼《立地圣手拳》。 没有动用灵力,洞府前的方寸地就已足够。 近二十年未见。 陆缺眼里多出几分风霜,含而不露,气度变得更加沉稳。 当年觉得他迈进金丹也难,可如今的道行童信都看不透了,不由自觉眼拙,感慨地叹起气。 陆缺连忙停下拳脚,向洞府里喊道:“师姐,童掌事来了,沏上茶。” “知道了。” 陆缺迎到童信跟前道:“回来就想去拜访童掌事的,但我们这些出战辅州的,现在都被禁足在堂口,没办法。” “没事。” “到我洞府坐会儿。” 两人并肩进入洞府,石桌前落座。 不多时。 雪初五端着茶壶过来,沏上三杯茶,也在桌前落座。 童信先开口道:“叶间川是宗门奸细,我委实毫不知情。” 言下带着几分歉意。 雪初五双手为童信奉茶,说道:“我们从没有怀疑过童掌事和叶间川勾结,您好容易过来,不谈此事。” “唉。” 各饮了几口茶。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岩炎兽兽角做的酒杯,虽说并非珍贵灵器,但岩炎兽身具火土双重属性,以其兽角做成的酒杯盛酒,即便是数九寒天,酒也不会冷。 他把酒杯推给童信,说道:“在辅州打仗战时得了这几个小玩意儿,特意捎给童掌事的。” 雪初五则取出一本《照磁山炼器考》,放到桌上:“照磁山连家的炼器纲要,其中有几项浮生仙门的独到手法,原本上缴已给宗门,这是我抄录的副本,也是要送给童掌事的。” “你们俩不怨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都是过去的事。” 说着。 陆缺取出一枚原灵果,推过去道:“这是我孝敬师傅的,童掌事帮忙带过去,数目实在不多,不能孝敬您,您见谅。” 童信疑惑道:“这是?” “原灵果。” 听到这话,童信猛然一惊,眼睛瞪大几分,直勾勾地盯着柔白如玉的原灵果。 此物他之前未曾见过,但也在典籍中读到过,深知其效果非凡,炼制成原灵丹远比枯荣丹效果更佳,直接拔升道行,并且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凤栖山时常有俊才脱颖而出,就和宗门里那株原灵果树密不可分。 眼前这枚原灵果,品质极佳,更是难能可贵。 身为修士,见到如此天材地宝,童信也不免动心,暗想若当年出事公平几分,以陆缺和雪初五的品性为人,只怕也会赠送自己一枚。 现下只有眼馋的份儿。 童信喟叹不已,后悔当年处事草率,以至于错过诸多大好仙缘。 可世上哪儿有后悔卖? 他点点头道:“我回到望月谷,就给苏长老送去。” 陆缺问道:“我师傅没受什么伤吧?” “望月谷驻守的防线由她坐镇,肩上的压力总是大些,今早我去看过她,气色并不好,但宗门下过严令,不让打听辅州之事,我也不好去问。” “嘶,这个童掌事也帮着带过去……” “什么?” 陆缺一摊手,掌心里赫然是四朵洁白的地脉奇兰。 童信胡须微微颤动,心中仰天狂呼,这孩子手头到底多少极品天材地宝,不要钱似的往外掏。 地脉奇兰可是直接提升性命根基宝物,直接就拿来治伤? “陆缺,这可是地脉奇兰。” “我知道。” “苏长老既然回到宗门,若然负伤,也会由宗门给予丹药治疗,消耗地脉奇兰委实有些大材小用。” 陆缺皱起眉头道:“童掌事,地脉奇兰能跟我师傅比?” 童信脸色略微一僵,又回手击额,笑叹连连。 “好孩子,好徒弟,是我做人太小气。” “什么好孩子,弟子也快过百岁。” 谈笑两句,继续喝茶。 童信见陆缺和雪初五都平安无事,更无受伤之状,喝完两盏茶,便欲回望月谷。 陆缺伸手拦了拦道:“童掌事先别急,我对炼器所知甚少,得了件灵器,却不知成长空间多大,又要各种炼器材料祭炼,想请您过目?” “好啊。” 谈起灵器,童信顿时精神大振,一副兴致勃勃之状。 陆缺递去界存珠。 南宫月漓昔日曾言,童信对于灵器的嗅觉,堪比苍蝇对粪坑的嗅觉。 话虽难听,但却是事实。 一入手,童信就感觉界存珠不凡,倒吸凉气道:“古宗门出产的灵器,还是古代大宗门。” 陆缺甚感惊奇,童信只是随手掂量,也没有发散灵识探查,怎么就能准确判断出界存珠来自古代大宗门? 他诧异地竖起拇指道:“行家。” 雪初五娇笑道:“才知道呀?咱们宗门炼器大家不少,可轮看灵器的眼光谁更准,那些炼器大家也服气童掌事,他品鉴过的灵器,比咱们听过的都多。” 童信呵呵一笑,捻须道:“宗门长辈觉得我有几分炼器的根骨,的确带我见识几样高品级灵器,也是偶尔的事,我自己都记不太清。” 童信虽如此说,可眼中仍有几分难掩的自傲。 随即发散灵识探查界存珠内部。 陆缺此前祭炼过界存珠,控制随心,倒不会使童信的灵识反震出去。 童信全神灌注地探查内部微缩符箓和阵法,看清一道符箓,停留许久,感觉和曾经看过的古代炼器典籍相吻合,抓挠着额头思量,想起句:“凡炼器之术三千,方圆宗独得两千四百,炼器之精冠盖当世……” “这是!这是!古宗门方圆宗的灵器!” 童信猛然起身,不提防袖角扫茶杯,溅了满袖水。 陆缺伸手接住将于掉落的茶杯,不明所以道:“这个我不能确认,但我丰师姐手里有个流沙葫芦,都说出自方圆宗的。” “你们还得到流沙葫芦!?” “嗯。” 修仙界留存的古籍,不少提起古代炼器大宗方圆宗,推崇备至,童信早已神之望之,可惜方圆宗遗址现世之后,流出的灵器少之又少,唯一知道仅有流沙葫芦,哪儿轮得到他研究? 没想流沙葫芦竟被带回参合宫,还在丰滢手里,那和在陆缺手里也无区别…… 童信想到自己有了专研方圆宗灵器的机会,大喜过望,可转念又想到,当年过分偏袒魏宝恭,险些把陆缺害死,后悔之情愈发浓郁,一时间五味杂陈,竟语无伦次了。 “竟然,流沙葫芦,我对不起你们,我真是。” 陆缺玩笑道:“童掌事,您这是发病了吗?” “我……” 童信按住胸口,喘息片刻,“我以前对你不公,现在又要沾你的光,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我给你初五赔个不是。” 陆缺和雪初五均以为童信只是言辞道歉,说说就过去了,谁想童掌事居然后退两步,屈膝跪倒。 陆缺慌忙拖住童信,“您来折我寿来了?” “你不懂,这些饱含着古修士心血的灵器,对一个喜爱钻研炼器之道的修士,有多么重要。” “您不来这出,也照样看。” “那我还想参研一番流沙葫芦。” 话到这里,童信索性不要老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