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妈细细说了一通。 越说她越觉得额头上冷汗津津,她也想了很多可能,唯独没想到丹娘会这般大张旗鼓。 上上下下宣告了一番太太的仁慈,但效果其实见仁见智。 要这些个从未碰过文墨的人去罚抄,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受罚的时间变长了不说,还象征性地关了禁闭。 不罚抄完不准出来,手头很多事情都不能办,是以拖了一大堆的活计没人做,等他们抄得头晕眼花地出来后,还要忙死忙活地继续操劳。 这么一来,谁还敢呢? 又有谁会念着太太的好呢? 他们本就是奴籍,就算通文识墨又如何,太太还能保荐他们考科举不成? 陈妈妈见自家主子脸色不佳,越发斟酌着语气:“昨个儿又有人罚抄了,大约是字迹马虎,潦草交了,又被大奶奶给打了回来,说是态度不佳,不够诚恳,要加倍罚抄,以儆效尤……” 她接下不出口了。 丹娘越是大张旗鼓,越是名正言顺,沈夫人就越是痛恨。 原本给安排的绊子对方一个也没中计就算了,如今还被人家拿捏住了门道,反手就是一巴掌。 这无声的反击打得沈夫人是措手不及。 她胸口起伏不定,冷笑道:“是个厉害人物了,还道她是几年前那个刚过门的小丫头呢。罢了,叫他们都收敛些,没的触了霉头挨了罚,还丢我的脸。” “是……太太。” 沈夫人正在插花。 如今正是天温气暖的时候,百花盛放,锦簇灿烂。 那一瓶开得正好的迎春更是沈夫人的心头好。 她拿着剪子左右比对一番,忽儿猛地将花瓶掀翻在地,只听哗啦一声响,那瓷瓶已经碎了满地,水漫过了四季百花韵升的刺绣地毯,一簇花枝已然残败。 冷冷用帕子擦了擦手,她命人进来收拾,自己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 却说丹娘忙活了几日,虽劳累着,但管家理事的经验那是蹭蹭上涨。 对比而言,抚安王府到底是自家地盘,那些个下人们一个个都很乖觉恭顺,眼中只有她一个女主人,是以很多事情安排起来都事半功倍。 这就给了丹娘一种错觉,以为别家府上的管事也一样顺遂。 到了沈府里,她算是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她本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既来之则安之,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将沈府上下管理得服服帖帖。 沈桦的婚事也料理得妥妥当当,无一不美的。 她又亲去了一封书信给章家,也不知里头写了什么内容,倒让章夫人亲自过府一趟,与丹娘相谈甚欢,原本一个是长辈一个是晚辈,竟然对坐饮茶,聊了近一个下午。 最后章夫人心满意足地离去。 丹娘回府后,又叫人开了库房的门,从里头取了一套赤金头面出来。 这一套共计十八件。 从头上戴的,到手串香珠,一应俱全。 纯金 打造?()_[(.)]???+?+??()?(), 上头还以翠玉点缀()?(), 做百鸟迎春的花样子()?(), 端的是秀雅富贵()?(), 自成一派。 这可是从吴大娘子手里换来的好宝贝,以能工巧匠配上上好的玉石料子,足足打造了半年有余才得了这一套。 她原本是想留着自用的,入宫拜见贵人什么的都得用。 谁知出了沈桦这档子事,她又与章夫人畅聊半日,这才改了主意,要将这一套头面赠与未来的弟妹。 沈寒天知晓她的决定,有些纳闷:“自古是兄嫂与小妹添妆,咱们是男方,你送了这一套,就不怕章小姐不收么?” “谁说要婚前给了?”她端详着烛光之下的赤金头面,越看越欢喜,笑道,“待婚后,婚后第二日就送过去,叫新娘子也快活快活,女孩子家的,谁不喜欢这些个珠翠玉饰的。” 她说得顺口,全然没发觉某人因为她的话陷入了沉思。 沈桦大婚前两日,诸事已定,丹娘长长地松了口气。 谁料门房送了请柬过来,竟是来自那顺令县主。 县主邀请她先去望潮阁一聚。 丹娘寻思片刻,很快命人备了车马出门。 不消半个时辰,她便抵达了望潮阁的厢房内。 这一层出入的皆是京中权贵名流,一般人可进不来这里,丹娘自己一心耕耘府内事务与庄子上的收成,平日里根本想不到来这里。 一进门,就有一丫鬟过来替她揽下了身上的披风。 绕过柳木漆雕的如意镂空屏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朝着江水的窗户,那窗棱上都是漂亮精致的花纹,瞧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窗户旁摆着的竟不是桌椅,而是一方软榻。 顺令县主盘腿而坐,做男子装扮,正斯文地饮茶。 这一幕确实赏心悦目,瞧着就让人心动。 “请。” 顺令县主也不多话,冲着丹娘轻笑。 丹娘款款落座,举止间毫无扭捏羞涩,倒是见惯了这般似的,举手投足皆是爽朗大方。 顺令县主眼前一亮:“从前我瞧你便知不与常人相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夫人之风范堪称京中一绝。” 丹娘笑着摇摇头:“不过是入了你的眼,才被你称为京中一绝,若是不爱者,八成要说我举止粗俗,难登大雅之堂了,各花入各眼,想法不同罢了。” 她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还未恭喜县主娘娘婚事已定,县主风采绰约,如霁月清风,定然能与未来的夫婿琴瑟和鸣。” 顺令县主凝视着她许久,叹道:“人人都道沈寒天乃惊世之才,圣上爱重,即便起起落落也最终入了京,怕是往后入阁也并非不能。” “男人们外头的事情我不管,也管不着。”丹娘轻笑。 “夫人这般人才,当真甘愿屈居于内宅?” “内宅挺好的,男主外女主内,若是男人不济,我自然要劳累些,如今我夫婿勤勉能干,圣上又倚重,我又何必喧宾夺主?一家子么,过日子和睦便好。” 顺令县主眼眸中闪过一抹不赞同,似乎不服气,又道:“你可知,你父亲如今正在京中培养自己的学生,不止是你家的家塾,怕是国学里也有他的人。” “家父先前得圣上眷顾,平步青云直至官拜宰辅,可惜后来受小人陷害,才与君恩失之交臂,过往种种皆是教训,如何能不当心谨慎?他这般做,也是不想让自己满腹学问落了个无用之地,才想着这般为君上分忧吧。” 丹娘笑着,弯起眉眼,一派天真明媚,“你我皆是女子,何须操心这些事情?” 顺令县主终于目露失望。 她撇了撇嘴角:“我原以为,你与那些个寻常妇人不一样的……如今也好,你我做不成妯娌,大约是也缘分使然。” 丹娘装作没听懂,垂下眼睑,温柔地笑着。 这望潮阁的点心茶水都不错,她细细品尝着,与顺令县主聊得却不如一开始热烈。 大约是察觉到丹娘的心思,这顺令县主也熄了拉拢之意。 拜别县主后,她刚坐上马车,却听窗外隔着帘子传来顺令县主的声音:“安稳却不能当饭吃,你可知晓当年你宋家蒙难的真正原由?不如去问问端肃太妃吧,也好教你做个明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