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院门口排着长队,时间慢慢流去,很快天光大亮,房门打开,穿着藏蓝色吏服的小吏走出来,扬声道:“诸位书生,尔等按着排队的顺序,依次上来检查,其余无关人等,自各退去。” 队伍里嘈杂声音顿时响起,多是父母叮嘱儿子好好考试的,柳来顺和柳长安自然也是如此。 “你行的,旺儿,你一定成。” 不善言语的柳来顺重复说着。 柳旺儿重重点了点头,随后拎着考篮,转头走进礼房。 这是他迈向科举之路的开始。 柳旺儿接受了严格的检查,浑身上下被翻了个遍,头巾都拆开了,考篮里的馒头从中间掰碎,检查里面是否有纸条,考篮的每根柳条,都仔细翻看过,是否有夹带…… 一切顺利,柳旺儿终于在小吏的带领下入场了,他按照刚刚发放的号房,来到号房。 一排一排,像是小鸽子笼般的号舍,矮小憋窄,进里面连腰都直不起来。 但柳旺儿依然庆幸,没分到臭号。 进地号房,把考篮里的油布拿出来铺到了桌面上,免得考卷受污,又依次拿出毛笔砚台镇纸摆放好,他开始磨墨。 随着一圈一圈的细细研磨,浓黑的墨汁漾开,嗅着淡淡的墨香,看着憋窄的号房,柳旺儿突然深深地吸了口气。 “要努力啊!”他喃喃着自我鼓劲儿,眉眼充满着激动,“柳旺儿,科考,不止是为了爹娘大姐和三喜儿,也是为了你自己。” “你在二少爷那里遭受苦难,唯一的收获,就是一身学问。” “不要辜负它,也不要辜负你自己。” 说罢,鸣锣声响,小吏捧着考卷前来分发,柳旺儿蓦然沉下心神,接过卷子,仔细查看起来。 号房里一片寂静。 仅余‘沙沙’书写声。 号房外,柳来顺和柳长安没有回家,而是在礼房外,一个卖包子的小摊子那儿坐着。 静静等待。 柳来顺买了十个包子递给女儿,闷闷地关切,“吃点吧,旺儿要考好几个时辰呢!” 他没说让女儿先回家。 这是旺儿摆脱二少爷阴影,走向崭新未来的第一步,女儿肯定想陪着他。 “好,爹你也吃!”柳长安笑着,捧过包子咬了一口。 直接给包子咬出个‘月牙’。 接着又慢慢地啃。 柳来顺看了,才拿过包子,一口一个。 两人正吃着,突然间,柳来顺问了一句,“长安,给夫人办事儿,不难吧?你近来回家都迟,有时几个休沐日都不回家!” “上回,你遇上的那几个土匪,真是土匪吗?还是你领命办差惹来的?” “要是有麻烦,就跟爹说……” “爹,你,你想哪去了?根本没有的事儿!”柳长安一怔,杏眸垂下,含糊闪躲。 宁国公府的事太乱太杂了,又牵扯她自身! 柳长安怕家里被她牵连进去,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 养父母上辈子被她连累得够惨了,今生,她就想让家里人平平安安的,就像旺儿般,走出他们的路。 万事大吉。 “我挺好的,你们别惦记!”她抿唇。 柳来顺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女儿这么‘敷衍’他,他也不会应付,只能闷闷地道:“得主子信任,有好有坏。” “信了你,就要你办事,爹知道你嘴严,但是,要真是危险了,太难了,哪怕有命令,长安,你也不能自已闷着,要告诉我和你娘。” “你是我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主子们看你是奴婢,我和你娘看你却是宝贝,你要真有事儿……我们这把年纪了,受不了那些挫折啊。” 自进府去,女儿受夫人重用,当个心腹那么使,他们全家都沾女儿的光,四处有人给他面子,他在铺子里行事都更方便了。 府里老人们夸他‘会捡’,养个小丫头到得了济。 他欣慰的同时,心里也是真的怕。 孩子时不时一身伤,又是被绑,又是刺杀,伤疤一层叠着一层。 他看着是真心疼。 “……我和你娘在夫人面前还有点脸面,你觉得不成了,就跟我们说,我和你娘去求夫人,大不了,咱们一家子离开京城去南边!” “夫人在那里也有产业,我去给她看铺子,你娘守庄子,旺儿到南边也能读书,我和你娘不指望你们有大出息,攀大富贵,咱们一家子圆圆满满,平平安安就好了。” “你知道吗?长安!” 柳来顺语出肺腑。 沉默寡言的人,往往最真挚,老实人说出的实话,才是最窝心的。 柳长安眼窝一热,差点哭出来,她赶紧眨眼,把泪水眨掉,口中微微哽咽,“爹,你放心吧,女儿有分寸。” “我不会出事的,我,我还要看旺儿高中,三喜成亲,然后,给你和娘养老呢!” “我和你娘有旺儿,哪用你哩?” “你就找个安分稳当会疼人,家里也本分好相处的相公,给我和你娘生几个外孙子,一家和和美美的就行了!” 柳来顺大手摆着,粗糙脸上笑出温柔的皱纹,“吃饭吧,快吃,一会儿包子凉了。” “嗯!”柳长安重重点头,大口咬着包子。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下午,县试第一天考完了,礼房的门打开,柳旺儿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柳来顺和柳长安见状,赶紧起身,小跑着迎上去。 “旺儿,考得怎么样?”柳来顺问。 “我,我觉得还行,都答上了!”柳旺儿眉梢眼角带着喜意。 柳来顺也是天真,儿子说什么,他信什么,不由咧开嘴笑,“那赶情好,都答了,怎么也能对点,咱家要出读书人!” “你当上秀才老爷,我就是秀才爹。” 世代奴仆之家,能出个秀才,真是祖坟头上冒青烟了,柳来顺喜得不行,又朝女儿道:“长安,你也是秀才姐姐,日后找个读书郎!” “好!”柳长安轻笑。 柳旺儿摸摸头,清秀脸庞露出憨意。 一旁,同样等着孩子的家长们,看着柳家人的粗布衣服,不以为然地撇嘴,心说:就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芽子,能会个甚? 现在乐的欢,恐怕立刻落孙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