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荀一转身,果然看到几个人跟在车后面跑,他哈哈一笑,道:“别说你们十几二十个人,这样的人来一百个我也不怕。我问你,钱塘现在怎么样了?你们为何跑到通州来劫道?你告诉我,我问清楚了,就把你放了。” 他一双眼睛四下打量着,接触到金铃的眼神,就怕得低下头去,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他听萧荀这么说,简直像是蒙了大赦,答道:“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 “……钱塘,钱塘守将戴僧褟,投降侯景,开城迎敌。侯景接管了钱塘城,搜刮了粮草转而攻打会稽,路上在我家地里扎营,把我家的地踩得不像样子,房子也烧了,我无家可归,又打不过胡兵,只好出来抢别人。” 萧荀叹了口气,道:“不料这城破得竟然这样快……我问你,戴僧褟为什么要投降?” 那小孩道:“我怎么知道?官老爷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哪有我等草民插嘴的余地?” “你猜呢?我瞧你口气并不讨厌戴僧褟。他把杭州城丢了,你竟不恨他?” 那小孩道:“听说胡人倘若围城不下,粮草又不够,就会四处抓汉人来充作军粮……我怕胡人抓我去吃,心里还希望过快来人把胡人喂饱,叫他们去别处作乱……” 金铃听得摇摇头,道:“吴地并没有建坞壁的传统,寻常百姓在胡人军队面前,实在不堪一击。” 那小孩被金铃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但见她长相极美,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大、大师傅,你不是说问好了,就放了我吗?” 萧荀挥挥手,道:“放了放了,钱塘城陷落,回不去了,回去作甚?上莲花渡吧。” 李见一甩手,把那高瘦的小孩丢进路边荒草里,见他打了几个滚,爬起来就往回跑去。 金铃默然不语。从她放了银锁之后,这摇摇欲坠的九层垒土,又崩塌了一块。 “义兄,你不担心吗?” “担心?有什么可担心的?” “义军的阵地,又少了一处。” 萧荀哼笑一声:“担心有什么用?我只是个小小的将领,义军的头目还是莲花渡那位大当家。莫忘了你我现在是头号战犯,虽然是遭人诬陷,可谁也没有义务准我戴罪立功重上战场。你还烧吗?” 金铃因为身上多处刀伤,又得不到及时清理,这些天一直反反复复地发烧,这时正是午时正,太阳居然赏脸出来,果然晒得金铃又烧起来。 “还有点。” 萧荀道:“我们去通州寻个地方好好吃一吃,睡一睡,再作打算吧。” 三人进了通州城,寻了一个住处,萧荀去替金铃烧水,李见则按金铃的吩咐出去买纱布草药衣服之类的东西。 金铃身上的衣服早已破得稀烂,她把衣服都脱下来,擦净身上的血迹,才一一在伤口上擦了药,重新绑上。萧荀弄了一大堆吃的,三人大吃一顿之后,萧荀道:“吃够了,上路吧。” “大、大帅,怎么不太吉利……” 萧荀奇道:“还想怎么吉利?快走。” 李见摊在桌子上,道:“大帅,能不能睡一晚上再去?” 萧荀道:“不成,这里既然是莲花渡的腹地,现在我们就已经在别人的眼皮底下了,现在出发,还能占据主动。若是现在不动身,晚上一定会被人围住,五花大绑地去胡豆洲。” 金铃奇道:“有何区别?都是要上岛。” 萧荀道:“不过是以防万一,还能争取些主动。” 见二人点头,萧荀又吩咐李见出门买东西,金铃问道:“还买什么?” 萧荀装作没事一样,笑道:“送礼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新衣服合身吗?” 金铃这会儿敞着衣衫,露出里面裹成尸体的纱布,点头道:“还可以。” 萧荀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道:“别着凉了。” 金铃忽然皱眉,萧荀一缩手,道:“这个我并非……” 金铃摆摆手,道:“外面……有人。” 萧荀奇道:“这里比之前那几座城都要热闹,有人实属正常。” 金铃摇头道:“有人窥视,想来像是义兄所说,有人围上来了。让我去……” 萧荀一把按住她,道:“你为何就是不肯好好呆着养伤?我出去和他们谈谈,找个管事的,弄一条船,省得还要去码头求人,你等着。” 萧荀打开窗子,高声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若无恶意,还请过来一叙。” 他又重复了两遍,对面房顶上便有一人冒出头来,道:“是……金大帅吗?” “阁下又是何方神圣?” 这人脸庞方正,看起来颇为老实可靠,道:“在下‘弄潮鬼’徐鬼九。” 萧荀在这江湖上认识的人,也不过是向碎玉许笑寒一干人等,这位二流高手自然是不识得的,只得按照江湖规矩,客气道:“久仰久仰。” 那人又道:“请金大帅上前一叙。” 萧荀皱眉道:“恕我无法过去,这里是阁下的地盘吧,还请阁下上前一叙。” 他转头问金铃:“他什么人?” 金铃沉思了一下,道:“好像……是好人吧。” “你也不认识他?” 金铃皱眉道:“我认识的人很少,便是见过也不太记得脸。” 那人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对萧荀说:“这样吧,你我二人都走到中间去说,大帅可以放心了吗?” 萧荀见他指着两人中间一处二层房顶上,心道这个位置易逃难围,听周围也不像有许多人埋伏的样子。再加上此人面向和善,虽少笑容,却无恶相,叫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他。是以微微一笑,点头道:“请。” 萧荀冲屋内道:“小妹妹,我去去就来?” 金铃勉力运功,头昏昏沉沉地听不太真切,不过她所能听到的范围里,这些人也都不是一流角色,多半只是来监视,并非是来杀人放火的,因此金铃轻轻点头,道:“义兄,应无大碍,小心为上。” 萧荀点点头,从窗子跳出去,翻上了屋脊,只听这“徐鬼九”道:“这个请大帅前来,是有一事告知大帅……” 萧荀道:“请讲……” 忽听酒坛碎裂之声,萧荀无意识地回头望了一下,不料喉头忽然一痛,居然被“徐鬼九”偷袭得手,更可怖的是,此人脸上仍旧是一副老实可靠的模样,甚至连平常人使力之时脸上微微的扭曲都没有。 萧荀双手死命地拉住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抬脚便往他□□蹬过去,不料徐鬼九膝盖一拐,将他顶到一边。这人虎口如铁钳,连一向自诩力大无穷的萧荀也掰不开。此人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对萧荀微微一笑,忽地朝他心口扎来。 他连呼吸都渐渐困难,手脚更是软弱无力,但见刀锋越来越近,他忽然摸到此人小指,遂用尽全身力气抠出徐鬼九的小指,狠狠往上一扳,徐鬼九果然松手,萧荀一脚踢偏刀锋,却见后面亮光闪闪,似有异常,他又扭头看去,却见房间里火光摇曳,股股浓烟冒将出来,一点缝隙也不露,窗子里半点动静也没有,金铃在里面不知逃出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