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火道:“好人不杀好人,好人只杀妖魔,护法扬善。” 阿林侃问道:“安火,你是哪里人?你是于阗人吗?你的名字不像啊。” 安火摇头道:“不是,我的家乡还要往西,一直往西,在咖喇昆仑一万八千八百个山脚之中。” “那你是嚈哒人吗?” 安火又摇摇头,“我是月氏人。” 阿林侃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皮肤白皙,眼窝深陷,头发和眼睛却都乌黑乌黑,想了一想,道:“觉得你不像月氏人,倒像是波斯人。” 安火乐了,道:“大家都这么说。” 地势北低南高,山脚倾斜向上,沿着视线而去不一会儿就成了常人无法攀爬的高度,白色的雪顶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晕,厚厚的云层在山腰上投下厚重的阴影。河水像是从天上漏下来,直直落在山腰间,忽然散成一大滩,纵横交错地流下来。他们淌过滩涂,穿过一条又一条的支流,远远地看见了王城。 银锁冲着金铃吹了个口哨,金铃点点头。两人一左一右地走在阿林侃斜后方。 安火小动作很多,坐在阿林侃前面,也不见她好好看路,只是一直在玩自己的手。 她也带着一双手套,和众人黑色的手套不同,她的手套不过是一双厚厚的粗皮手套。她两只手互相击打,就如普通顽童一样,喜欢用自己的手摆成不同的形状,趁着太阳还在背后的时候,偷偷弄出几个手印投在地上,一会儿摆成老鹰,一会儿摆成黑狗,一会儿摆成兔子。 小黑跟着她摆出来的影子盘旋,不知是真的以为是同类,还只是穷极无聊陪着她玩。安火倒更高兴了,大声对小黑喊:“小黑,这边!” 她兴奋地站起来,双臂绕了个大圈,从左边绕到了右边,但实际上不过是挪了小小一段,小黑无奈地滑到远处,又滑回来。 金铃看了银锁一眼,像是在问她是不是多虑了。 银锁自己也怀疑了,玩得这么疯这么蠢的小孩,真的能有什么心机吗? 两人穷极无聊地监视着安火,四周的斥候都已先行收回来了,队伍恢复成一字长蛇,从官道往西,接进了于阗王城。 城内外并未有明显的界限,与梁国王都建业不同,连藩篱都没有置一条。 城中建筑与且末城中雷同,黄土色的低矮房屋,有的刷成白色,施以红色的描线,描出的纹样大多是花草牛羊,精致而朴实。 远远的地方有一些高大的建筑,除了王宫之外,城中仍有几处规模大的不像样子的房子。金铃往那边看去,道:“那些是什么?” 城外有一些高塔,尖顶鎏金,像是一支一支长矛竖着。银锁道:“那是佛寺的佛塔。于阗是佛国,大多数人信奉佛祖。大家把钱都拿去修佛塔了。” 金铃抬头眺望佛塔,道:“与梁国类似。” 银锁笑道:“大师姐想家了?” 金铃反问道:“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家?” 银锁叹了口气,“我都不知该想什么地方。” 金铃道:“你曾说过你是洛阳人。想过洛阳吗?” 银锁歪头想了一下,道:“关于洛阳,我只记得我娘。可是她死啦,我还想洛阳做什么?” 金铃又问:“许昌呢?” 银锁笑道:“许昌也没什么可想的,若说想,想上庸更多一些。” 金铃扭过头,定定看着银锁,几乎就要问出一句“是因为我吗”。 银锁见她这幅表情,又冲她笑了一笑,道:“现在也不怎么想了。” 金铃心道又会错了意,暗怪自己期待太多,不切实际,又重新盯着前方。 他们走的路不算热闹,因为要拉着牲口,所以走在外城里一条宽敞的大路上,正当午时,外面没什么人,许是不在此处,又许是天气太晒,都躲在屋里乘凉。 驼队拐进一条小路,银锁解释道:“我们快到货仓了,盘点完后,明天开始,这批货就陆续拿到市场上去卖,刀剑武器则会送去拍卖。赫连和阿林侃会去操心生意,不用我管。不过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带你去看拍卖会。前面就是于阗分坛了,抵达之后,便能好好歇个一两天。” 金铃还想找些话头来逗她说话,不料心中却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房顶,闭上眼睛,暗运内功,内息流过耳周穴道,一切细微之处都在闭眼前最后一张画面之中显露出来。 这处窄窄的路微微翘起,通向一处小高地,高地之上有杂乱的房子,天然形成了一片防御工事,做她明教的分坛真是再合适不过。房顶上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缝隙里还有杂草冒出,一切如常。 墙根处爬过的甲壳虫,掠过房顶的蜥蜴,从土里面钻出来的小蝎子,这堵墙之后,有个佝偻着背的老者在往矮墙上磕手里的水烟,这家里的老太太扇着扇子正在哄孩子睡觉,空旷的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微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扬起老高。小黑在空中盘旋,时时扑棱一下翅膀。骆驼的脚步杂乱,骆驼背上的白衣教徒们一片肃静。银锁趁她闭着眼睛,盯着她猛瞧。 周围却没什么可疑的情况。她睁开眼睛,笑道:“小胡儿盯着我做什么……” 她话音未落,却勃然色变,抽出长剑低声长啸。 敌袭! 众人听见警告,全都拔出双刀,护在身周,刚刚准备妥当,第一波箭雨已经降在头上。 其时离分坛不过千余步,放在平时瞬息便至,但此时不停降落的箭雨使得众人寸步难行。正是因为不过百步,人人都觉得已然是平安抵达,孰料天降横祸,一时间手忙脚乱。来人又隐秘万分,若不是金铃提前示警,只怕顷刻间就要阵亡一半。 幸而营地就在前方,银锁呼唤支援,众人略一骚乱,在赫连的指挥下往营地突围。 于阗分坛之中必是有人收到支援信号,房顶折线略有变动,俄而浮起许多白色的兜帽,亦有人已经跳出墙壁,藏身于高地之下狭窄的小巷子里往这边靠近。 众弟子轮转弯刀,将乱箭挡开,幸无一人伤亡。我方一阵还射,对方竟神奇地也没伤亡。 虽无人言语,但对士气的打击不言而喻,增援部众尚未抵达,紧紧抿着嘴唇的教众士气已然跌落谷底。 这一路五千多里中,还从未有一场战役会被人打成这样无法还手的境地。 在箭雨降下的瞬间,银锁就已跑了过来,防御范围笼罩了金铃大半个身体,因而第二波箭雨未至之时,金铃犹有余力审视周围,她发觉安火藏进了人群里,多了个心眼,眼角注视着她。 就在第二波箭雨降临之时,安火忽然不怕死地跑了出去,金铃足下发力,朝着安火必经之路上去,五指成爪,抓向安火后领。 这本该是两轮箭雨之间的短暂喘息,破空之声却密集地响起,一簇簇箭矢朝着她射来。来路非常精准,她若不躲,便是朝着死路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