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内谷的通道不像他处,只有一左一右两个大蜂巢,远远看着,倒像是镇门石。 越来越靠近的陆灵蹊发现里面根本没有生命波动,是个空巢,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空巢好啊,再不会有蜂拦她了。 陆灵蹊把速度加快再加快,想要一鼓作气冲进花海。 嘭! 眼冒金星间,她被撞得倒退了十数步。 嗡嗡嗡…… 后方蜂巢的蜂后感觉到不对,带着诸多巨蜂,一下子全飞了起来,正在陆灵蹊以为它们要马上把她围了的时候,却发现它们只是向前了三丈,保持对队形地盯着她和两个空蜂巢。 “多少年了。” 陆灵蹊撞到的地方,灵光渐聚,“地丘花谷不曾迎过新客。”灵光先是聚出一双远比正常人大的眼睛,那眼睛带着无限苍桑和悲悯,“小友是人族?” “……是!” 人家的眼睛是看在她身上,陆灵蹊想装蜂也装不了,干脆收了狐狸叔的幻形毛,“林蹊拜见前辈!” “还有一位小友……是木灵一族?” 啊? 想要装死的青主儿都不知道,对方是从哪看到她的。 林蹊在装蜂,她现在只是她头上的一片装饰叶而已。 “青主儿拜见前辈!” 人家盯在她身上,她想装也装不了了。 青主儿认命地滑到陆灵蹊的肩头,在她的肩头上朝那快要幻出脸的人躬身,“前辈,我们是不小心误入天渡境的,到这里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找回去的路。” 一眼就能看出她。 再加上对方的脸那样大,肯定是混沌巨魔人哪位前辈留在这里的一点神识印记和神魂分身之类的。 他能好好跟她们说话,后面的蜂又再没‘嗡嗡嗡’地上来把她们淹了,那大家就都好好说话吧! 青主儿仰起她的小嫩脸,眨巴眨巴眼睛,童音软软地道:“前辈,这里有跟外界相连的通道吗?” “有!”灵光汇成的眼睛,看她们一齐惊喜的时候,冷酷地道,“但是不会为你们而开。” 什么? 满怀希望的陆灵蹊和青主儿又一齐瞪大了眼睛。 “前辈,晚辈等真没有冒犯的意思。”陆灵蹊连忙躬身,“还请前辈通融一二。”只要能让她们回去,她可以不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前辈,闯谷,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前辈谅解。” “……” 灵光无法继续汇来,身体无法完全成形,季鞅垂了垂眼,干脆不再凝聚身体,只以一颗头颅飘着说话,“不得已而为之?这世上的不得已多着了。” 这? 陆灵蹊听出他的声音很有些悲怆,想到混沌巨魔人已没了,只能把身体伏得更低些,“那请问前辈,怎么样才能放我们走?” 拦着她们说话,没让后面的巨蜂把她们淹了,一定是有事了。 “不论什么条件,林蹊一定竭尽所能。” “你?竭尽所能?” 季鞅轻叹一口气,“你与这青主儿签了大德之契?” “是!” “那就是了。”季鞅盯在青主儿有些变色的小脸上,“人族身上暗含我混沌巨魔人的一丝血脉,若是别人,季鞅可以放,但是你们……不行。” “为……为何?” 青主儿都想哭了,“我们没干坏事。” 她们是想在这里弄点东西,可是还没干呢。 青主儿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这个叫季鞅的混沌巨魔人知道她是什么藤子的感觉。 她好想问一问,可是又实在怕问出来,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 同时,她又万分委屈,就算是她真是魔藤,可是自跟林蹊以来,从来就没干过坏事。 瑛姨鹰叔他们疼爱林蹊,百禁山的东西,后来都不用她去偷,人家就双手捧到林蹊面前。 回了千道宗,随庆师父和重平师叔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是道门有德之人,她跟在林蹊后面,耳濡目染的,也一向以‘道’藤自居。 凭什么,就死盯着她? “大德之契,没有主仆之分,但却会相互影响心性你们知道吗?” 什么? 陆灵蹊自然看出,这人始终盯在青主儿身上,“前辈,我家主儿性子很好。她很小的时候就跟了我。晚辈是道门弟子,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手上还未曾沾过无辜之血。 主儿……同样,她一直未曾离开过我,就算她的出身有些问题,也与她本人无干。” 青主儿近来非常敏感,好像对她自己的出身有所察觉,却讳莫如深的很。 这一点,陆灵蹊发觉的时候,没敢去想,生怕古灵精怪的小东西因为大德之契知道了,更加封闭她自己,或者不停地试探她。 “英雄不问出处,还请前辈……” “你为她求情,那你留在这里,老夫放她走。” 啊? 陆灵蹊在青主儿瞅她的时候,咽了一口吐沫,“前辈!”她拱着手,“我们一共进来六百五十七人。” 既然愿意放人,总是个机会,她不能不抓住,“我和主儿九死一生到这里,只是先探路的,我们……” “你已心魔缠身,还在为别人求情?” 季鞅冷哼一声,一道柔光突然把她们裹住,扔进空空的蜂巢,“现给你三天时间,好生想想你的心魔在哪,想不出来,就什么都不必提了。” 陆灵蹊身不由己地摔在看样子很有些大的蜂房里,她实在不解,她怎么就心魔缠身了。 她转头看向青主儿,“你最近在想什么?有心魔了?” 她们之间有大德之契,如果青主儿有心魔,那她可能真受影响了。 “我没有心魔。” 青主儿好想发誓给她听,心魔那东西是她的养份,她怎么会有那东西,“他是骗我们的。” 林蹊也不可能有心魔,她天天跟在她身边,如果她有心魔,肯定也早被她无意间吃了。 “前辈,你在骗人,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当知道,我和林蹊怎么也不可能有心魔的。” 青主儿只恨自己打不过人家,现在想逃,好像也不可能,“你不喜欢我就直接说,干嘛骗人?” 好像所有知道她是什么的人,都不喜欢她。 当年,那里的人是这样,现在的这个人也是这样。 青主儿的眼泪在眼中凝聚,“我没做过坏事!” “别哭,我相信你!” 陆灵蹊连忙捧住她家的青主儿,“前辈,青主儿从未做过任何害人之事。”大家都是修行的生灵,用些手段,弄修炼资源很正常。 只要不是杀人夺宝的劫修,不是心怀叵测的伪君子,努力争取自己的机缘,心有底线,哪怕出身魔门,也没什么不可以。 山海宗和鬼宗,在无相界有难的时候,与所有道门修士一样,一齐努力拒敌于外。 魔门功法有些走捷径,修炼它的人在心性上可能有些不同,但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前辈……” “修行路上,术法无边,神通无穷,但理有大小,道有高低,心魔乃无形无相之本相,能吞噬外部心魔,却不代表,不会自生心魔。” 季鞅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老夫没有看不起谁,但是,想从这里出去,你们就得先明了自己的心魔在何方。” “……” “……” 陆灵蹊和青主儿一齐愣了。 她们的眼睛相对一处,半晌,陆灵蹊才试着开口道:“吞噬心魔!”她的结丹心魔劫莫名其妙没有了。 “你……吞噬了我的结丹心魔劫中的心魔?” “我也不知道。”青主儿掉眼泪了,她真的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是怎么吞的,林蹊,我好害怕!” 她害怕的果然没错。 她真的不是什么好藤子,“当年在那里的时候,他们都不喜欢我,我发现我把你的心魔吞了,可害怕可害怕了。”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不家三生途,里面有好多好多杂乱的心魔碎片,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看它的时候,我也看了,然后……然后里面的心魔碎片,就被我吞了。” 她具体是怎么吞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青主儿可伤心了,“林蹊,我害怕,所以我才想多弄点东西埋到根下面,想着它吃饱了,就不会吃外面的东西了,呜呜,呜呜呜……” “别哭,别哭!” 大德之契把她们捆在一起,陆灵蹊感受到青主儿一直对她屏蔽情感,发现她心底一直都在的那份委屈,心也跟着酸了起来。 她伸出手指,小心地在她绿叶小脸上擦眼泪,“我会养你的,我说过,我会养你的,我现在有钱,有好多钱,我能养得起你。 不要怕,我的心魔,你吃了就吃了,我还要谢谢你呢。 至于三生途,幸好你吃了,你要是不吃,我可能就要死在宋在野手上了。” 所以,她根本没理由怪主儿嘛! “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陆灵蹊的手心,落了好些青主儿的眼泪,她心疼得无以复加,“别人不要你,我要你。” “呜呜呜……” 青主儿把小脸埋到她的袖间,哭得一抽一抽的,“林蹊,我为了长个,老是骗你的己土珠。” “……没关系,”陆灵蹊知道,她更想她的鸿蒙珠子,干脆在识海里道:“回头,我把鸿蒙珠子也给你。” 那是宝贝不假,可是宝贝再好,也是死的。 “别哭了,我们现在想想,你的心魔在何方,我被你影响的心魔是什么吧!” 那季鞅既然把她们关在这里,暂时肯定是安全的。 “你的心魔是别人都不喜欢你,还是,你老害怕,自己是什么特别特别坏的魔藤?” 陆灵蹊不知道季鞅在不在听壁角,光明正大地跟青主儿道:“不管我们能不能出去,心魔这东西,总是要知道的。” 她好像还没被青主儿影响向太深。 瑛姨他们喜欢她,师父他们喜欢她,爷爷和爹娘更喜欢她,朋友、同门也没理由不喜欢她,这样看,她和主儿,简直是两个极端了。 所以,这心魔应该不会影响她。 但是,特别特别坏的魔藤…… 千道宗是道门,祖宗的事,虽然对她有些影响,可是,陆灵蹊感觉,她怎么也不会为了陆家,好好的道门弟子不当,要把祖宗的气恨偏激全揽到身上,把自己变成一个坏人,变成两位祖宗也不喜的魔修。 所以,这两者好像都不可能影响到她。 陆灵蹊在这里转脑子,青主儿也感应到了。 那什么,她被好多人喜欢,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她是万人嫌的想法,实在是…… 她用自己的小藤,把眼泪全都吸回去,吸着鼻子道:“我长一颗眼泪,可不容易了。” 与其浪费,还不如回去加点劲,催生灵草。 “我的心魔,好像只有这两样。” 林蹊把鸿蒙珠子都许给她了,青主儿一时心中又暖又酸,“一个是没人喜欢我,一个是魔藤。” “谁说没人喜欢你?” 陆灵蹊与她心灵相通,闻言安慰道:“我师父也喜欢你呢。虽然我从来没跟他说起过你,可他知道有你的存在,在寒漠荒园的路上,还隐晦地跟我说,让我以平等心对你。” 她师父是不拘一格之人。 渲百师伯为人厚道,重平师叔他们心中的底线,也都更高些。 “真哒?” “真的!”陆灵蹊点头,“寒漠荒园情况特殊,上一次去,你也跟我失联了。不过,师父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是知道的,他要是不喜欢你,肯定早就想法子,把我们分开了。” 这倒是! 青主儿心中又好过了些,“那你说,我现在的心魔是什么?又怎么让你也跟着心魔缠身了?” 陆灵蹊想不出来,大声喊道:“前辈,能给个提示吗?” 被关着的她们,完全不知道,在青主儿呜呜哭的时候,季鞅的脸就随着灵光渐渐化去了。 现在的通道,又回复了以往的安静,那些守道的蜂后,没一个过来,巡逻的巨蜂,也全都避开这边空巢三丈处。 “他连脖子以下都没用灵光聚拢起来。” 青主儿回想季鞅的样子,“让我们想三天,是不是他暂时只能三天后,才能再出现了?” 呃! 陆灵蹊无言以对,涌到嗓子间,要大喊的话,只能硬生生地吞下。 “算了,没有提示,那我们就好好想一想,你还有什么是特别特别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