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哥哥
下了船,许瑶远远就看见披着一袭蓝色锦缎斗篷的哥哥。 他又高又瘦,像一株遒劲的苍竹矗立在人群中,超凡脱俗,宁静出尘。 许瑶眼里一下就噙满了泪水,她不知道是怎么走过去的,只是两眼死死盯着哥哥苍白的面庞。 这个即将新婚的人,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是暗压着一股沉沉的乌云,叫人如同见了灰色的无边荒原。 许瑶走到流商跟前的时候,眼泪就再也含不住了,像下雨一样,落个不停。 她一双手颤颤巍巍,似乎想要伸出去,但又停在了半空。 流商眼底沉色褪去,眸子里像装进了星辰,亮晶晶的衬得人也有了几分生气。 他轻柔地绽开一个笑,仿佛面前的人会被吓得消散一样:“七七。” 许瑶泪水流得更欢了,简直像一片雨幕。 “好了,不哭了。”流商拿出身上准备好的手帕,细细的擦拭许瑶脸上的泪水,“以后有哥哥在了。” 在也不会让妹妹一个人屡屡孤身犯险了。 许瑶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上的车,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得宅子。 她好像一直在哭,仿佛要流尽这两世以来所有未流的泪水。 许瑶进了正堂,坐在椅子上,还是紧紧握着流商的手不松开,头依偎在他胸口,泪水早已浸湿了衣襟。 流钰一路默默跟在后面,进了大门就不见了他的人影,想来是给这两兄妹留下独处时间。 这个宅子不大,前后三进,四四方方,前后都是栽种着一些翠绿色的树木,但是却只是绿,一朵花也不见,叫人平白无故多出几分萧索之感。 哥哥一定过得很不好。 许瑶觉得她身旁的人好像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了,厚厚的大氅下空荡荡的,摸不到什么肉。 他神色也憔悴了那么多,像是经历了风霜雨雪的梅花,花朵都被压在沉沉的积雪下,只余几簇枝干继续顽强地挺立。 妹妹还是一点没变。 流商一只手缓缓抚摸着许瑶头顶的碎发。 他今天收到流钰消息就在渡口上等着了,但是他好像去早了,也没说留在家里给妹妹准备房间衣饰。 就那样两手空空一路到了渡口。 应该带一件大氅过来,渡口风紧,万一下了船着凉怎么办?或者带点吃的,说不定她还没怎么吃过东西。 可是心里想了那么多,流商却定在码头一步也没挪动,他怕他一转身,妹妹就到了。 他那么期待,可是真见到了人,却又感觉妹妹从来没有离开。 她只是又出了一趟远门,在外头游荡许久,现在终于知道回来了。 他有些害怕,害怕这只是一个梦境,他又担忧,担忧妹妹会不会失忆会不会和自己生疏。她会不会再一次不打招呼就离开,会不会将来也会和他吵架生气。 但是看着那个被自己带大的小丫头,一步一步走过来,眼里噙满了泪水,他所有的忧虑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妹妹回来了,其实回来了就好。 许瑶哭了好久,久到自己都快喘不上气了,脑袋一阵发晕。 她大口喘了几口气,才小声开口:“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平白无故失踪这么多年;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对不起,总是让你为我担心忧虑…… 许瑶声音很轻,她面子薄,不好意思说的大声。 但是这声“对不起”却重重地砸进了流商脑海中,激起一朵朵往昔的记忆浪花。 以前的流殊性格高傲,从来不会对谁低头,更不要说开口道歉了。流商每次劝她,她都是沉默地听着,然后依旧我行我素,让她低头服软,简直就是生生折了她的脊梁。为此流商没少担心妹妹的性子往后会导致她吃亏犯错。 刚才在渡口看见许瑶流泪,都已经让流商够吃惊的了,现在听见她开口道歉,心里更是一阵阵心疼。 到底要多少积雪,才会压断梅花的枝杈呢? 到底要吃多少苦,才会让一个高傲的人低头呢? 过去流商常常祈祷自己的妹妹早日成熟知事,但是他现在却很想再见一见过去那个肆意张扬,任性骄傲的妹妹。 “是我不好。”流商轻声安慰。 是他没能力照顾好妹妹,才让妹妹去拜大巫为师谋求一条出路,却没想到让妹妹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你……去哪里了?”犹疑片刻,流商还是将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哪怕他一再告诫自己,妹妹不想提的事情不要多问。但是他实在太想知道了,他太想知道妹妹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为什么不回来?就算回不了,为什么连个消息也不传回来? 流商感觉到许瑶身子一僵,他的心情也跌入谷底。 她大概是不愿意告诉他吧。毕竟这么多年,兄妹两个人再多的深厚感情,都会被时光冲淡。 流商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换了个受怕继续替许瑶擦拭泪水。 半响,一直沉默的许瑶居然开口了:“哥,我……好像死了。” 流商拿着帕子的手一僵,整个人都定住了。 许瑶仿佛没有察觉到哥哥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 有些秘密就像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划了一个口子,里面的东西就像水一样悉悉索索地就淌出来了。 “我去了雪山,受了很重的伤,筋脉具废,丹田被毁,然后就被……小白带到了扶微山,他想救我,但是我已经快死了。最后……相思把我带出扶微山,但是我……死在了过河的船上。” 许瑶说的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但是流商却清晰地梳理出了前因后果的脉络。 “那你现在……” “我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是现在又回来了。” 这句话很短,意思很明显,但是流商却不能理解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活了过来,但是我之前是没有记忆的。”许瑶斟酌着字句,这些事情太匪夷所思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一直揣着这些秘密,像在身上背了一座大山,整日地神经紧绷不能放松。 经历过相思一事,许瑶开始变得多疑多惑,对每个人都有点防备。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让许瑶彻底相信,那大概也只有哥哥了。 “又很多事情,我也不能理解,但是我觉得相思应该知道。” “她不见了。”流商打断许瑶,“和你一样,无影无踪。” 流商自知妹妹凶多吉少,便四处打探相思的消息。但是他找遍长乐天,也没有找到这个人的踪迹。 “不见了?”许瑶脸上泪水已经干了,只有眼眶还是红红的,“我死的时候记得她还活着的。” “她没有回莽荒?” “没有。”流商摇摇头,眼底也露出些许疑惑,他一直认为相思也死了,但现在仿佛有些超出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