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三封密信
大凤凰城,南宫家。 百合满心欢喜想要嫁人,却不料出去三个,回来四个。看来这婚期,不得不延后了。 可怜的姑娘翘首企盼,前方婚路一片迷茫,望眼欲穿而不得穿,起点就在身后,却不知等待何时才是尽头, 得嫁自己喜欢的人,指日却不可待, 嫁一个人好难,真的好难……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宇日逐星知道,当务之急是要把莫如忧送回到玄阴堂。在自己的地方,她会更安全的多。 对此,没有人会有异议,除了姑娘们总也猜不中看不透的高精密心思…… …… 次日清晨。 百合想要和他同去,好有个照应。他不肯。南宫聆玥心里实在担心哥哥安危,也闹着要去。哥哥对她发了火。任她哭肿了眼睛也没同意。西陆方晴也好想好想跟着哥哥,怕给哥哥添心事,不敢开口。只躲在房中哭鼻子。 路上有凶险,人心更难测。玄阴堂,不是一个好去处。怎么可以把妹妹带去那种地方。 淳于正罡对此不置可否,却也是忧心忡忡。瀚海神舟正愁对大凤凰城无处下口,这下子算是找到了由头。如今履冰愈薄,舞刃更艰,也只能且听且渡了。 绿衣姐姐也想与他同去,只是还未来得及张口,她姐姐摇了摇头,制止了她。 选项无多,每个人都没有任性的自由。莫如忧也一样。 她,连表达自己情绪的自由也没有。心里好难受,也好后悔。好后悔选择落在他的手里。昙花一现的快乐,还没来得及勾引出幻想。就这般湮灭在了新添的痛苦之中。 难道……自己真的就如同自己的名字一般,不能变成莫如乐,莫如喜、莫如悦、莫如欢……?至少……做回曾经的宝儿也好。 走吧,他说。再不看身后一眼,即化做一道冰冷的白光,决然飞向北方的天空。 莫如忧飞在他的身后,不敢离的太远。怕给他添心事。不敢与他并肩,怕看到他的眼睛。 宇日逐星右手向后一招,发出一道牵引真力把她招入结界之中。莫如忧被他引至身侧略后半个身位。二人在一个结界当中,那结界就像古时小人儿玩皂水时吹出的一个泡泡。远远看去,那散射着白色柔光的泡泡飘浮穿梭在青天云间,承托着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 只不知,那是不是一对情人…… 莫如忧的眼角余光偷偷轻触了一下他的肩膀,蓦然间,心底深处某个地方,突如飞羽轻搔。又如帚轻扫尘封已久的心底,抚去尘埃,露出心底某一个小小的柔软的地方,那轻轻流转着的光华。 仿佛,那便是情之颜色…… 这一个还不熟悉的陌生男子。不知道算不算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亦或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曾几何时,心中突生起一个念想:如果没有身后和前方,就这般忘却昨天和明天,一直飞下去,不好吗? 原本应该是敌非友,为什么,我竟这般相信他? 又为何,他竟这般相信我……? 一路无话。只有风中残影。 前方便是啸月城。 现实,是一个让人失落的世界。 那城,渐渐清晰。 “爹”望见城头那一个孤单萧索翘首殷盼的身影,莫如忧心疼低唤。 宇日逐星心中一凛。这位‘爹’,便是以后或在明里或在暗中直接或间接杀死自己的人中的一个吗? 莫一畿立在城头,更远的时候便已看见飞来的女子。……是宝儿吗? 是宝儿!还有……?一个陌生男子。莫一畿微微皱眉,心中念头疾转,这人……是谁? 白光划空,弧线而落。城门前现出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莫一畿跃落二人身前,无声无息,没有溅起些微尘埃。宇日逐星清楚地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扑面袭来。带着一股厉杀,一股凛寒。 莫一畿不是普通人,老于事故,久历江湖,武功高绝,城府深不可测。即便如此,虽强自镇定微微颤抖着的身子,依然难掩内心的激动和眼神中的热切。那是一个父亲最要命的地方,若非不知底细的外人在旁,恐怕便要情不自禁地上前凶悍地拥抱自己的女儿了。 宇日逐星淡淡一笑,微微欠首。算是尽了礼数。 莫一畿微微点头,心中一动,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正此时,自城墙内侧射出数道各色毫光,轻飘飘落在莫一畿身后。 看其诸人着装打扮,应该俱是玄阴堂门中之人。 宇日逐星视若无睹,转头对莫如忧抿唇微微一笑,道:“江湖多凶险,莫姑娘以后还是莫要再出门了,在下不便多留,就此告辞”说完再对莫一畿微微欠首,便欲转身。 “这位小兄请留步!”莫一畿适时开声,语声中正,并不露威,似单纯有什么话要对宇日逐星言说。 莫一畿话未落音,身后门人已有动作。不过眨眼功夫,数人已扇形包围宇日逐星,内气流转凝神以对。 莫如忧眉梢微蹙,看向莫一畿。莫一畿会意,对女儿温柔一笑:“宝儿,爹没别的意识,只是想与这位公子结识” 宇日逐星心道:这‘结识’,还真是敬意十足啊! “不必了!”莫如忧微有恚意,皱眉说道。转身扯住宇日逐星衣袖,望着他的眼神中满含歉意,似乎还有几丝凌乱的不知名的晶莹之光,抿了抿唇:“对不住了公子,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但愿……后会有期” 最后半句语声渐低,末尾四字更是渐趋黯淡,好似决别,隐隐含着几分哀伤。 后会……,真的还有期吗? 此言一出,众门人的目光俱都投向莫一畿。得到默许后迅速收功两侧分立,肃然让出一条道来。 宇日逐星听到后会有期四个字,心中无由地泛出一丝伤感。后会……,真的还有期吗?若有,到时候,你……会是来杀我的吗? 不知这小子哪里壮来的熊人胆,众目睽睽之下居然伸出一只手,就这般自然而然地抚在了莫如忧的脸上。 令人不解处,这货动作不快,莫如忧身子轻颤了一下,居然就没有躲开。就在那只带着体温的飞来物与肌肤相触的那个瞬间,她那一双轻灵的弯睫,柔柔微翕,晶晶灵灵的溜溜乌瞳忽地迷离恍惚了起来。 但愿,这一刻,便是永恒吧…… 惝恍的视界中,窗中的人儿,可会为着日后可能的相见而忧伤吗? …… 莫一畿的眸子中一片茫然,这……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玄阴堂的徒众们也是一脸的不能置信,师姐她……什么时候竟与这陌生男子这般相熟了?熟稔的有些过火了吧? …… 那一道白光,终于消失在了南方天际。莫如忧落寞低眉,眼瞳深处掠过几丝怅惘。 “爹,刚刚女儿失礼了”移步到父亲面前,她的声音略略有些发颤。靠进父亲怀里,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好久,好久。 不知,是为了谁…… 莫一畿没有责备女儿,也没有说话。女儿安然无恙,做父亲的……知足了。 …… 数日后,瀚海城,瀚海神舟。 海王殿中,那张巨大的海王椅上坐着一个略显稚嫩的小小少年,一双脚刚刚能触到脚凳。是南海上人。 “禀告师祖,天渊城方面又有动静” 一徒孙上前行礼,恭敬呈上一封密函。 南海上人斜乜了一眼,漫不经心地伸手接过。略略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几个手书字体。上书南海前辈亲启六个大字,落款天渊城萧纥遇敬上几个小字。字体中正,笔势苍劲,虽显毕恭毕敬,笔锋处却似刻意内敛霸气,转角圆融处不动声色,其意侧显。火漆封口,加盖天渊城玉印。是萧纥遇的亲笔信。 南海上人嘴角微微一翘,似在微笑。给人感觉很别扭的那种,似一种轻蔑的冷笑,很不合稚涩少年的年龄。 南海上人脆脆冷哼了两下,目不离信纸内容,微微点了点头,稚气地道:“萧纥遇这小子倒也识得时务,愿为马前卒从旁策应。”忽地面色再寒,目光阴阴,摇了摇头“这让你那天大的野心往哪儿放啊,啊哈哈……哈哈……”言毕竟狂笑了起来。狂笑声大作,就如得了小儿失心疯。 堂下众徒孙听得这年幼的老祖宗刺耳狂笑声,登时一片鸦雀无声。竟没有一个人敢随声附笑,非但如此,这群徒仔子一个个脊背发凉,头皮发麻,竟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更有甚者,数个道行低微的徒孙脊梁上已然冒出了冷汗。片刻间便已濡湿了内衫。 “谁来说说?”许久之后,南海上人笑声戛然而止,把密信随手虚空一扔,那信纸甫一离手,即刻化为一小片纸雾,或者说是纸尘。无风飘散。 消失无踪。 此言一出,本来就静得出奇的大殿,更是死一般的沉寂。众徒孙头压得更低,一个个噤若寒蝉。空气中似充斥着一股无形而有质的且重且怖的压迫感,几乎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在场肃立人等无不额角见汗掌心微湿。 少时,最前排稍左侧一清俊男子斜瞥了一眼此排正中主站位上的一位清丽女子以及她身侧左右的两个轻年男子。眼眸中似有异色闪过,面色稍显复杂,无声短叹,不为人察觉地摇了摇头,踏前一步恭敬行礼道:“回禀师祖,大凤凰城已师出有名” “哦?”南海上人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在前排正中站位上女子脸上瞥过。片刻后换了个坐姿,身子靠上右扶手,右肘撑在其上,右拳半握托颌。目光再次地在女子脸上扫过,似笑非笑地淡淡道:“封……”略略尴尬,“缄默,你怎么看?” 语声虽淡,压迫感更足。被唤作缄默的女子身子微微一颤,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稍一踌躇,深吸一口气,蹙着眉头,恭敬行礼道:“可行” 千墨的眉间那一点犹豫之色,自然逃不过南海上人那双久砺成精的毒辣的寒光召子。尽管,那是一双小小少年略显童稚的明亮眼眸。 不知为何,南海上人寒光四射的明眸深处,忽然闪过一丝温柔。继而又悄无声息地掩没进了胸腔中的某个位置。闪念间便即恢复如常。 “既如此,此事你就多费些心吧”南海上人揉了揉额角,摆了摆手,似欲闭目小憩。 众人行礼告退。千墨应了声是,转身随众而去。 “千墨”南海上人叫住她。看他面上神情,似有话想要询问与她。忽而面上神情稍稍一滞,显是又犹豫了一下。也不睁眼,拇食二指轻轻地捏了几下眉心,忽然意趣索然,对着殿门处的千墨摆了摆手,好像很是疲累的样子。 千墨默然行礼,退身出门,转身去了。 自数日前偷袭未遂,无功而返。千墨似乎便染上了些心事,当日之事一直萦绕脑中,总也挥之不去。着实有些烦恼。每每夜深人静时,那张陌生俊颜便会不请自来地在脑中浮现,好生讨厌,直教人好生气恼。 今日大殿之上,师祖面前,居然暴露出了连自己也不能理解的软弱的一面。关于大凤凰城之辞,自己本应当仁不让,可话到嘴边,不知怎地,居然就这般退却了。 难道……。千墨忽然甩了甩头,突然出现而又本不该出现在脑中的可笑念头,此刻也不得不抛诸脑后。闪过,便过了。可不能容它做窝。 …… 三日之后,海王殿上。 小小少年南海上人端坐主位之上。堂下徒孙成排成行,肃然而立。 最前排一徒孙排众而出,呈上一封密信。是一封天渊城门主萧纥遇的亲笔信,火漆上加盖着门主印章。 南海上人拿在手中,竟没有看上一眼。以手撑颌,目光慵懒地落在座椅的一侧。淡然如水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动。似乎整个人的身心灵都处于静止状态。 半晌,南海上人忽地一甩手。密信脱手而出,径直射向前排正中肃然而立的清丽女子。 千墨一怔,一闪念间便反应过来。疾疾伸手接住,目光犹疑地望向师祖。却发现南海上人看都不看她一眼,依然是那般神情恍惚的模样。 小心翼翼地拆开。千墨再次向师祖投去征询的目光。南海上人恍惚依旧。千墨内心忐忑,略略有些心神不宁。好像,隐隐然是在畏怯着些什么东西,会突然出现在信纸之上。 白纸黑字,就这般呈现在眼前。咯噔一下子,千墨的心像是被谁搦了一把。竟是这般强烈,强烈到自己也不能置信:我……这是怎么了? 南海上人对众徒孙挥了挥手。徒孙们告退,默然有序。片刻之后,偌大的海王殿大殿之上,只剩下一个小小少年,无精打采地靠坐在椅背上。目光涣散,眉宇间似有淡淡忧伤,不知是不是突然忆起了什么伤心往事。 毫无徵兆地,刚刚还坐在椅上的小小少年,恍惚之间,凭空消失了。 …… 同日,玄阴堂方面也接到天渊城的密信。 总堂正殿之上,莫一畿握着密信,倒负双手,眉头紧锁,不停地在大殿之上来回踱步。徒弟门人知道事态严重,无人敢多言多语。 末了,莫一畿面向自己的座椅。向身后轻轻摆了摆手。众人无声告退,只余下莫殇,静静站在父亲身后。 “是祸,终究躲不过啊……” 良久,莫一畿方才叹息一声,忽地冷哼道:“看来我玄阴堂横竖都得死了!哼哼!”言罢遽然转身,对莫殇吩咐道:“无论如何,护着你妹妹” “是,爹” 莫殇对着父亲行了一礼便行告退。大殿之中,只余下莫一畿一人。背对着殿门口,默然叹息。 刚刚还坚朗的背影,此时看去,竟有了几分佝偻。有了几分孤单和无助。 …… 两日后,大凤凰城也接到天渊城的密信。上书南宫城主亲启,火漆封口门主印章加盖。只是南宫栖凤不在,也只有淳于正罡代劳了。其实,说起来,此信应该是写给淳于正罡的。 上面的意识是说,萧纥遇明日将会率众去一趟中部某城,拜访一位朋友。就这么简单。 淳于正罡心里清楚,那是女儿的新家所在。所谓拜访,其意不言自明。既然挑明,难免有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嫌。然而,一力降十会。他敢明着威胁你,自然不怕你有什么应对之策。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技巧,都不过是些花里胡哨的假把式。 刻不容缓,淳于正罡扔信启程。宇日逐星坚持与他同去。眼下形势,轻重缓急,宇日逐星还是掂量得出来。 宇日逐星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不把两个妹妹送去西陆家。一来,那些防御工事看似固若金汤密不可破,却也不能保证便是万无一失。二来,南宫家的秘密工事虽说比不得西陆家那么高明牢固,但好在还有百合和两个师祖婆姐姐这三大高手在。安全系数应该会大些。然后,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此时的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默祈祷上天,求上天保佑姐姐家,保佑妹妹家。南宫聆玥和西陆方晴还蒙在鼓里,以为哥哥是跟淳于叔叔一起去办事。也没往深处想;其实,也没敢往深处想。 这事自然不能瞒着百合她们。自从南宫聆玥说回来娶她的那一刻起,百合再看自己的未婚夫的眼神便与之前大不一样了。此番前往,宇日逐星不得不以身犯险,百合的心境大异从前,多了好多分不舍与担忧。若非‘郎君’把他的两个妹妹托付给了自己,真想就此与他一同前往,同生赴死了。 宇日逐星不敢多耽搁,以最快的速度飞到西陆家。 西陆夫妇正走在通往院中小亭的廊道里,向着小亭边走边聊着什么。忽听警铃大作,正欲逃进最近的一间房间。才至房门口,赫然发现半空那道白影竟是那般的熟悉。 方馨呆立在原地。那一个白色的身影太过熟悉,熟悉到仿佛曾经在心底至深之处划出过一道深痕。一道不知道会不会永远也无法抹去的深痕。 他,落在自己身前五尺处。无声地站在原地,似乎竟忘记了想要说的话。 这些天,方馨在心里胡乱堆砌的对他的防御工事只在白影出现的那个光影明灭间便已土崩瓦解,继而分崩离析。 就那么一瞬间,眼前的人儿,已婆娑成影。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了起来。内心的惧怕,使她不敢稍稍动弹。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蓦然间,有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她的背上,轻推了一下。 “去吧”他在耳边轻轻地说。 脚,再不听使唤。方馨冲进那个人的怀抱中,紧紧将他抱住…… 情的魔力有多大?大到连伦德也无法约束。 情之瀚海有多深?深到可以让一个女子溺失理智,深到可以让一个女子不顾一切。 深到,让一个女子痛哭出的泪水,化作苦雨…… 有些事,终究不可能…… “大哥”白衣男子颤声唤了一句。声带恐慌,毫无底气。 西陆仁中微微点了一下头,没有说什么。他的心里很苦,也很痛。 “在我来之前,看好我姐姐!” 不知怎地,姐姐两个字,他说的很重。重到可以确定怀中的女子在他心里的位置。重到怀中的女子身子也随之一颤。重到怀中的女子顷刻间被无情地拉回到了现实。重到刚在幻想中有了几许甜蜜,转眼间便化做了茵陈。 然而那极苦的味道中,还掺揉着该有的幸福。 姐姐两个字,好重。不知道她,是否能承受得住…… 长话只能短说。宇日逐星说完了该说的话便狠心把她推到大哥的怀中,头也不转地去了。 …… 坚强的男人也有泪。更何况,他是一个脆弱的男人…… ……